寫在前面

有那麼一群人，他們在人際交往中對他人的親密接觸感到恐懼、焦慮和緊張，本能地希望逃離，以至於沒有辦法與人建立真正的親密關係，也很難融入某個圈子。

這一部分人，我們稱之為“親密恐懼者”。

他們可能在大多數社交場合表現得溫和而迷人，但是當你真正走近他們的時候，你會發現，他們從不會讓你看到他們的情緒和軟弱。

這篇小說以溫暖的筆觸講述了一隻渴望擁抱、但對於他人試圖親近自己的行為表現出本能的恐懼和牴觸的刺蝟。

最終，它終於克服了“親密恐懼”，身上的刺軟軟地垂著。

正文

有一隻刺蝟像人一樣生活，但它的本性無時無刻不暴露在外。

01

它喜歡蒙著被子睡覺，在完全溫暖的被窩中呼吸，直到被窩中都是二氧化碳，它才會露出一會兒腦袋。

它喜歡交朋友，手機列表上的好友數即將到達上限，只不過多是一面之緣或完全沒見過面的網友。

它對朋友特別大方，而且永遠保持正能量，所有人都說，它像個小太陽。

但身邊的人還是發現了它的異常，尤其是跟它相處久的朋友發現，它有一點點“怪異”。

1號朋友拿著手機想要和它拍照，它的眼角皺了一下，臉頰僵硬了一秒，在一瞬間露出了恐懼的神情，但沒有人察覺。

它扭動身體，調動臉上的肌肉，做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

一秒、兩秒，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不動聲色地豎了起來。

咔擦——救贖的天籟一響，它馬上從位置上站起來。

它也曾下定決心改變，為了一個喜歡它的人。

02

喜歡刺蝟的是一個憂鬱菠蘿，它說刺蝟像陽光一樣照亮了自己。

憂鬱菠蘿每天都向刺蝟傾訴自己的悲傷，刺蝟則每天耐心地勸慰憂鬱菠蘿。

終於有一天，菠蘿在它的感染下不再憂鬱，開始追求刺蝟。

刺蝟直截了當地表示拒絕，但它卻沒有把對方從生活中刪除。

因為它害怕失去每一個人。

菠蘿重新變得憂鬱，還罵它冷漠。

刺蝟覺得心痛，但它說不出自己的委屈。

“你為什麼不給我看看你的心？”憂鬱菠蘿嘆息道，“你總是把什麼都放在心裡。”

刺蝟聽到後，鼻子一酸，眼淚洶湧而出，它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第一次被人探索到。

但出於本能般，它對這一聲叩門做出了拒絕的迴應。

即便刺蝟自己也意識到，這樣是不正常的。

於是，它決定要改變自己，它要親手把身上的刺全都拔掉。

它想和人擁抱。

它把自己泡在五十度的浴缸，喝白酒醉倒，然後在迷糊中拔掉一根根尖利的毛。

嗷——它疼壞了，它實在沒辦法再對自己下手了，它失敗了。

憂鬱菠蘿遠離了它，留它一個人在月亮下奔跑。

運動能夠分泌多巴胺，這是能帶來快樂的東西，它想，只要跑起來，就不會難受了。

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偶然抬頭望月亮，眼睛忽然熱了，流出兩行熱淚。

03

刺蝟繼續生活，給別人打氣加油，它覺得只有當別人因自己而發光時，它才有光。

沒錯，它是偽裝成太陽的月亮。

直到後來，它遇到另一頭刺蝟。

就像B216星球上的王子看見了另一顆同樣長著砍不完的麵包樹的小星球。

刺蝟覺得驚喜，但它不敢主動去認識對方。

它去食堂吃午飯，永遠排在隊伍的末梢，一旦有人站到它後面，它就會禮貌地讓位。

忽然，它感到渾身的毛髮都直豎起來，回頭一看，果然有個人。

於是它往旁邊一閃，默默站在後面。

對方怔了幾秒，如有所悟地回過頭來朝刺蝟一笑，那笑容好像在說：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做。

刺蝟只回了個禮貌的笑，這時它發現對方背了個巨大的揹包，彷彿孫悟空背上妖精化成的巨石。

因為這包鼓出太大，迫使刺蝟不得不站在對方半米之外，刺蝟發現這點後，幾乎要發出驚歎。

這樣一來，與人的距離就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前面的人自己控制距離，後面的人無法靠近。

刺蝟就這樣，確認了對方的星球上也長著砍不完的麵包樹。

後來，刺蝟也買了個妖精巨石背在身上，它的安全感增強了，但心裡似乎還是少了什麼。

想不明白的時候，刺蝟就會跑步，經常在月下，偶爾在晨光。

一天，刺蝟比平時更早出發跑步。就在這天，它發現另一隻刺蝟也在跑。

另一隻刺蝟似乎也認出了它，它有些歡喜，又有些逃避，糾結的情緒將它的心東拉西扯。

接連幾天，刺蝟都選擇在早上這個時候來跑步，每次都會遇見另一隻刺蝟。

它們從沒說過一句話，偶爾相逢也只是一笑。

04

最後一次相遇是在一個月後，刺蝟出門忘了帶傘，被迫停在一家大型超市門口。

為了不遲到，它咬咬牙，走進超市買了把雨傘。

站在結賬的隊伍中，它感到身上的每一根刺都在拼命往外伸，意欲逃離這具行將崩潰的皮肉。

突然，身後的小孩撞在了它的大腿上，它觸電般跳出隊伍，渾身像通電一樣散發著麻木感和微微的刺痛感，宛如身上走滿了螞蟻。

它抱歉地半鞠躬，請他們先結，自己來到隊尾。

它看著手上催命一般的時針原地旋轉，看看外面瓢潑般的大雨，祈禱身後不要再出現任何人類。

它為自己不能克服病症而感到沮喪，甚至厭惡自己，厭惡到在心中為自己哭喪。

也許上帝聽見了它發自靈魂的譴責自怨，發了慈心，這一次，身後果然沒再感應到任何人。

它就這樣戰戰兢兢地來到收銀臺，提著一口氣付了錢，不經意回頭，卻看到另一隻刺蝟。

它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但是它發現根本沒必要，對方早已在一米之外，身後還有三四個人。

你怎麼不害怕了？

它還沒問出口，對方就繞過自己走了——手上空空如也。

臨走前，另一隻刺蝟向杵在原地的它大方一笑，表示不用謝這舉手之勞。

刺蝟拿著傘出來，天已經晴了。

但它不後悔買了這把傘。

05

後來，它再也沒見過另一隻刺蝟，但它依然堅持跑步，在晨光裡跑，在滿月下跑。

再後來，1號朋友也要走了。

在火車站前，1號朋友問，能否擁抱一下，刺蝟猶豫著點了頭。

朋友撲上來，全身的溫度都傳到了刺蝟身上。

它的動作卻很僵硬，彷彿在抱一塊木板，它覺得，人的後背可真硬啊，但貼著自己胸腹的一面卻那麼柔軟溫暖。

回去的路上，它收到1號朋友的資訊：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承受著很多，雖然你不喜歡說出來，但我想跟你說，今後你想說的時候，我都在。

希望你能真的開心。

刺蝟坐在公車後面，看著這些話，忍不住抹眼淚，眼淚卻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第二天，刺蝟獨自在房間中醒來，擁抱著像陽光一樣溫暖的被子，被子裡不再滿含二氧化碳。

八點，它跑出室外，身上的刺像湖邊的楊柳般，軟軟地垂著。

它的刺不再對所有人敏感，它意識到，背上的刺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而身前本就沒有刺，是為了能去擁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