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了。

記不清當時的年紀，只知道那時還很小，小到記不清年紀。

週末跟著父母到外公家玩，穿著母親剛給我買的紅色揹帶連衣裙，那裙子蓬蓬的，顏色像綻放著的雍容玫瑰，漂亮極了。

外公家是平房。在我的印象裡，他總是在院子當中放一個摺疊小桌，桌上擺著簡單的酒菜，​然後一個人邊喝酒邊看著院牆發呆。

那天我裙襬的紅色擾了他的思緒，他不再盯著院牆，轉而與我聊天。過得怎麼樣？學習怎麼樣？機械式的問答，他聊著不起勁，我聽著也彆扭。

母親和外婆，在屋裡面聊得火熱，沒有人注意到院子裡，兩個笨拙的傢伙，正被尷尬的氛圍包裹。

外公用深邃又充滿了溝壑的雙眼，看透了我的冷漠，他不再說話，用被風霜洗禮過的粗糙的手，滿了一杯酒遞給我。

我看著透明玻璃杯中盛放的橘黃色液體，生出了好多的氣泡，慢慢地上浮，炸裂。還有一些附著在杯壁上，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我試著抿了一口，又苦又澀。不禁想，大人們到底嘗過多少痛苦，才會習慣，才會品不出這酒中的苦澀。

許是我的家人都愛喝酒，所以當時的我，只覺得這種苦澀的飲料不太好喝，也沒有過多地抗拒。

在院子中跳舞，大紅色的裙襬隨風起落，累了，渴了就喝一點點冒著泡泡的酒。外公不語，就那樣的縱容著。不一會兒功夫，酒杯中便空空蕩蕩，而我除了有些頭暈，一切正常。

外公吃完飯，母親出來收拾碗筷，看著我小臉紅撲撲地坐在椅子上，以為是我玩得累了，也沒太在意，徑直地走到廚房去刷碗了。

撤下了酒菜，外公拿著蒲扇喝著茶水，繼續找話題，努力地想融入我的世界。可那時我的世界已經被紅裙子填滿，心心念唸的只做公主的夢幻，不想理會他對我的噓寒問暖。

藉著酒勁，再一次在院子當中起舞，轉圈，讓緋色瀰漫，仿若置身城堡，與王子翩躚。

突然，腳下一軟，身子沉沉地倒了下去，髮際線處撞到了牆的鈍角，疼得我嚎啕大哭，驚動了屋裡面的外婆和母親。

她們匆忙的從屋子裡出來，檢查我的傷勢，安撫我的情緒，還好沒有流血，不過傷處腫脹，看著頗為瘮人。

外公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懵在了原地，直到母親聞到了我口中的酒氣，外公便成了全家批鬥的靶子……

現在想起，外公並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家長，那一天也不知怎麼了，讓還小的我喝酒，總不像是他的作風。我想，也許是那時的外公太過寂寞，有著太多我讀不懂的心事，所以才想找一個酌酒之人陪伴。

如今，外公已經去世二十幾年了，他出殯那天，母親在我的腰間繫了一條白布做的孝帶。但她並沒有向我解釋這孝帶的含義。可我明白，外公，再也見不到了。

往後成長的路上，我也嚐到了太多的痛苦，所以品不出酒中的苦澀，繼而喝得酣暢。

外公沒有等到我長大，所以選擇那天，隱晦地與我暢飲，算是平了些許的遺憾。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