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影怎麼坍縮

我們的車駛入了濃霧中，這裡的霧氣大得驚人，周遭頃刻就被白靄吞噬，世界坍縮成了車裡的兩個座位。前面的重型卡車倏忽消失得只剩下兩個霧燈，在白茫茫的混沌中閃爍著迷濛的紅光，像是這霧怪在眨著的兩隻眼睛。老徐緊握方向盤，盯著那雙紅眼，慢慢向前挪動著車。我們正在南非姆普馬蘭加省（Mpumalanga）海拔2000米的高地平原上摸索前行。

迷霧中的松林

經過數百次的一走一停後，周遭的影像終於開始淡入於白幕之上，影影綽綽，層層渲染，朦朧晦暗的輪廓逐漸加深化開為一片清晰明亮的濃綠，籠罩的白紗像是被驟然抽去似的，道路兩旁松林婆娑，筆挺的松樹如擎天之柱將湛湛青空劃為一道筆直的“一”字，這正是南非景觀畫家雅各布·皮耶尼夫高地風光代表作中的景象。

撥開迷霧，道路兩旁高聳的松林為德爾斯特魯姆拉開帷幕

剛剛還行駛在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上，突然毫無徵兆地闖入一片迷霧，然後就進入了畫中，這似乎完全符合文學或電影裡從現實到奇幻的穿越過程，那片奇怪的霧便是連線兩個世界的通道。沿著油畫中松林鋪陳的林間小路深入其中，道路逐漸變寬，低矮的歐式建築出現在路的盡頭——德爾斯特魯姆（Dullstroom）就隱於這幅油畫裡。

初見德爾斯特魯姆小鎮，藍天下的紅頂矮房，令人豁然開朗

悠悠白雲之下，灰綠色的尖頂矮房前，色彩鮮明的路牌上赫然寫著DULLSTROOM。付給停車場收費員任意金額的小費，便可以放心地把車停在寬敞的場地裡。看車的人驕傲地說：“There is a dull in Dullstroom but she‘s by no means dull！“（德爾斯特魯姆的名字中有“枯燥”一詞但她絕不枯燥）。

1883年，來自荷蘭阿姆斯特丹的商人沃特勒斯·德爾（Wolterus Dull）在時任南非共和國總統保羅·克魯格的邀請下成立了一家同名公司，專為荷蘭移民者提供定居服務，向第一次盎格魯-布林戰爭中蒙受重創的家庭提供援助。在沃特勒斯·德爾公司的作用下，安置移民者的小鎮逐漸形成，這座小鎮便以Dull德爾的姓氏命名，stroom在荷蘭語中是河流的意思，流淌於姆普馬蘭加省的鱷魚河（Crocodile River）正發源於此地，因此德爾斯特魯姆成為了全南非海拔最高、最富有異國風情的歐式小鎮的代名詞。Dull這一姓氏在英文中剛好是枯燥乏味的意思，這一巧合恰恰讓德爾斯特魯姆字裡間透著了一種幽默的反差。“她豈止不枯燥，簡直太美了，我從九千公里外的中國專門來這裡呢！”我笑著迴應看車人的驕傲。那白亮的牙齒在黝黑的面板上綻放開來，“謝謝你，我會看好你的車的！”他大笑起來，陽光明媚。

真要感謝這及時雨一樣的停車場，德鎮最不需要的就是車。走出停車場便直截了當地進入了鎮中心，鱗次櫛比的英式老酒館就藏在一棟棟老式歐派建築中，有的連招牌都沒有，但客人絡繹不絕。酒客中大多以歐美人為主，這些天生的享樂派對世界任何一個“好地方”有著天賜的靈敏嗅覺，無論多偏遠、多小眾的角落，他們似乎都能嗅著此地散發著的安逸尋來。只要你發現這裡有大幫的閒情逸致的歐美人，那麼你便是來對了。

鎮中心的花園酒吧，遺世獨立，洋溢著歐式田園風格

酒館間矗立著荷蘭改革教堂（Dutch Reformed Church），改革的基督教於1652年由荷蘭東印度公司引入南非，德爾斯特魯姆的這座改革教堂修建於1893年，遺憾的是教堂在第二次布林戰爭中被摧毀了。在命運的混沌之點，人自然而然地會向虛瞑中寄託一份虔敬的祈盼，1905年，布林人重修了教堂，用信仰帶著陷入大蕭條的布林人走出內心的困境。一百多年後，教堂除了作為歷來寄託精神與信仰的心靈歸屬地外，也成為了遊客觀光的一大景點。硃紅的磚石教堂靜坐於鬧市中，接納著無論信徒與否的所有來客，有人甚至帶著微醺進入教堂懺悔祈禱，那場景居然和諧得就像與鄰居閒聊般隨意——與上帝攀談，邀請他加入生活日常，這大概是最虔誠的信仰了。

荷蘭改革教堂建於1893年，修復於1905年

從公路到德爾斯特魯姆，猶如一次真正的穿越。上帝似乎尤其偏愛東經30度，南緯25度，位於海拔2000米之上的這一座標，他將山巒、原野、森林、湖泊自然界最令人心神嚮往的四元素用蜿蜒曲折的線條相連，再將茂密的松林將其圍繞，在南非東北部荒涼的高地上便憑空生出一片綠洲。亞熱帶高地氣候讓這片綠洲成為全南非最寒冷的城鎮，卻絲毫無法阻止她四季的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