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現任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指導教授，中國韻文學會會長，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央電視臺“詩詞大會”總顧問、《小樓聽雨》詩詞平臺顧問、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曾應邀在美國耶魯、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

鍾振振教授陪您讀古詩詞（123）

永遇樂

［宋］李清照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〇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這首詞應當是高宗紹興九年（1139）以後，亦即詞人五十六歲以後的作品。詞用自己南渡前後元宵節夜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與表現作對比，抒發了對於故國淪亡的悲慨。

“落日熔金”，唐杜牧《金陵》詩曰：“日落水浮金。”宋廖世美《好事近》詞曰：“落日水熔金。”廖世美，北宋人，生平不詳。不知與李清照誰先誰後。

“暮雲合璧”，疑當作“暮雲合碧”，用南朝梁江淹《雜體》詩三十首其三十《休上人怨別》：“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

“人在何處”，人，當指已故的丈夫趙明誠。

“染柳煙濃”，柳彷彿在濃霧中浸染。

“吹梅笛怨”，唐段安節《樂府雜錄》曰：“笛者，羌樂也，古有《梅花落》曲。”

“知幾許”，不知有多少。

“次第”，接下去。

“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二句是說，常在一起飲酒作詩的朋友，乘著華麗的車馬來召我同遊，卻都被我辭謝了。

“中州盛日”，指北宋都城東京（今河南開封）被金人佔領前的繁盛。河南地處古九州之中，故稱中州。

“閨門”，內室之門，借指女子。

“多暇”，很空閒。

“三五”，十五日，指正月十五元宵節。

“鋪翠冠兒”，用翠鳥羽毛裝飾的帽子。

“捻金雪柳”，用白色的絹或紙，雜以金線，製成的一種柳條形狀的頭飾。

“簇帶”，插戴，打扮。

“濟楚”，齊整，漂亮。

“風鬟霧鬢”，髮髻蓬亂。這裡是說無心修飾打扮。

“怕見”，怕得，懶得。

“向”，去，在。

“底下”，後面。

本篇押用一部上去聲韻，韻腳分別是“處”“許”“雨”“侶”“五”“楚”“去”“語”。

南宋張端義《貴耳集》對此詞的評價甚高，盛讚它“以尋常語度入音律”，並由此生髮議論：“煉句精巧則易，平淡入調者難。”

宋末張炎卻不以為然，其《詞源》評論說：“此詞亦自不惡，而以俚詞歌於坐花醉月之際，似乎擊缶《韶》外，良可嘆也。”擊缶，敲瓦盆以為節拍，指俚俗的音樂。《韶》，相傳為上古虞舜時的樂曲，指高雅的音樂。

為什麼兩位張先生對這首詞的評價會懸隔如霄壤？這是因為他們的審美觀念不同。

比較起來，筆者以為，還是前一位張先生的見識高明，儘管他在南宋詞壇上的名氣不如後一位張先生大。

理由很簡單：精心打扮出來的美固然好，但總不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李白《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詩）！

作者/

鍾振振

編輯/

馮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