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昨天是植樹節。

大家都說，種一棵樹，最好的時節，要麼是十年前，要麼是此時此刻。

嗯，刻不容緩。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找一棵樹，種下去吧。

除了澆水，也教道理。

把樹當個人看待，不稱呼它，而叫他。

“從此，你不是樹，而是樹人；你就姓周吧，從此你叫做周樹人！”

我細心呵護著這棵樹，給他講醫學，講版畫，講歷史，講文學，還在在他旁邊的土上刻個“早”字。

用烤焦的羅漢豆給他施肥。

也在他身旁炒辣椒魚頭，擱上等菸草，讓他習慣味道。

給他讀《史記》、《世語》、《廣記》，自然也要給他讀《山海經》。

給他讀契訶夫果戈里尼採凡爾納，給他講顯克微支的版刻，講巴慰祖的篆刻。

經常在他身旁的土地上走走，告訴他：走得多了，也便成了路。

指給他看周遭的花朵，告訴他：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在他的周圍，種上碧綠的菜畦、高大的皂莢樹，給他看紫紅的桑葚和覆盆子。

夏天，讓他注意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直竄雲霄。

冬天，教他看捕鳥，下雪天的黃昏時分，指給他看：屋宇和街道都織在密雪的純白而不定的羅網裡。

告訴他回字有四種寫法，“多乎哉，不多也。”

在他面前種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大概的確也是棗樹。

告訴他，要敢於傲視強者。畢竟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告訴他，如果只懂欺負弱小的孩子，則孩子一生都過在憤怒中，只會轉過頭，去欺負更弱小的孩子。

告訴他，不必相信已有的經驗，也不要相信許多堂皇明亮的詞：許多詞曾經乾淨過，以後卻只會成為放鬼債的資本。要報仇便報仇，睚眥必報也是種態度。

告訴他，不必聽消極的話，只須向上便是。

有人問我，為什麼要重新培養一個周樹人？自己直接當週樹人，不就好了嗎？

我哼哼唧唧地說，這是為了下一代嘛……

其實我不敢告訴別人實話：畢竟大多數普通人，都希望有個英雄出來替自己說話，並且圍觀風色；好則一擁而上，不好則一鬨而散；但凡輪到自己時，就哼哼唧唧，這不行那不行，於是只好寄希望於下一代，還美其名曰“到下一代，世界就會好了”。

所以世界都在等一個英雄，但自己去做英雄的，就相對少了。

真遇到了失勢的英雄，說不定還要挑三揀四一番，回頭感嘆，“還好我沒那麼笨”。

過了些年，終於樹有了靈性，果然長成了人形。

居然還自帶一撮小鬍子。

我很欣慰：

“太好了，我終於培養出了一個迅哥兒！”

那樹張口道：

“你要培養的是迅哥兒，跟我周樹人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