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

清 · 納蘭性德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這首詞本來是清代才子納蘭性德擬古決絕詞寫給友人的，但我從詞中讀出幾段脫不了悲傷底子的愛情故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句詩化用了漢成帝和班婕妤的愛情故事。

班婕妤，名班姬，山西寧武人，是西漢時期的才女，也是東漢有名的班家三兄妹——班固、班超、班昭的祖姑姑。班姬少有才學，善辭賦，成帝時選入後宮，起初封為少使，不久就立為婕妤，並且得到了漢成帝的專寵。

婕妤是宮中嬪妃的職稱，漢武帝時設立，為皇后以下最高位。雖然漢成帝前面的皇帝——漢元帝設昭儀位於婕妤之上，婕妤成為了妃子中的第二等，但在短短時間內從長使到婕妤依然跨越長使、良人、七子、充衣、八子、美人、容華、娙娥等八個等級，可見漢成帝可能真喜歡班婕妤。

漢成帝甚至想專門造一輛大車，專供他和班婕妤出行，可是被班婕妤勸止了。這位美女加才女引經據典告訴皇帝身邊應該常有賢臣而非嬪妃，皇帝貌似聽從了，可是不久他遇到了趙飛燕。

趙飛燕的美貌和才氣未必一定強過班婕妤，但她媚惑的功夫卻是一流的，她把自己的親妹妹趙合德接進宮中， 姐妹“俱為婕妤，貴傾後宮”。

班婕妤屢遭讒言，被漢成帝冷落，她寫下了有名的《團扇歌》：

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班婕妤感慨自己就如同團扇，秋天涼風起，被棄置在“篋笥”中。從掌中寶到竹匣裡，君王的愛情是如此涼薄。“人生若只如初見”，只能是一種假設了，除非時光駐足，否則“秋風”起，“畫扇”悲。

漢成帝死後，班婕妤主動申請為其守墓，每日守著石人石馬，一年後也鬱鬱而終。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曾經的海誓山盟終究敵不過兩個字——變心。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

這句是引用了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愛情故事。李隆基人生上半場從重重陰謀中殺出，登上權力的巔峰，勵精圖治打造了開元盛世。下半場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戀愛物件是自己的兒媳婦楊玉環。

楊玉環本是李隆基和武惠妃所生的兒子——壽王李瑁的妃子，武惠妃去世後，李隆基一度傷心，後不知緣於哪一個版本與楊玉環相遇，一見傾心，他讓楊玉環進入道觀，表示與過去了結，然後重生再嫁給自己。

楊玉環迅速成為楊貴妃，在沒有皇后的後宮一家獨大，兄弟姐妹都跟著她一榮俱榮，楊家勢力遍佈朝野。

白居易有詩：“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楊玉環的專寵不僅改變了家族命運，還顛覆了百姓的觀念。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驪山上曾經歌舞昇平，曾經笑語盈盈，曾經海誓山盟……

然後楊貴妃的乾兒子——比她大16歲的安祿山發動叛亂了，曾經叱吒風雲的李隆基可能沉浸在溫柔鄉中太久了，他選擇了逃往蜀地。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面對士兵譁變，李隆基選擇了犧牲楊玉環。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李商隱感慨。此後李隆基陷入長長的思念中，據說他因此創了“雨霖鈴”這個詞牌名。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愛情，海誓山盟容易，攜手到老太難！

最後說一說詩人納蘭性德自己的愛情故事吧！

納蘭性德出身名門，翩翩公子，才華出眾，可是人生不如意事還是讓這位公子傷感。

有人說賈寶玉原型就是納蘭性德。的確，和賈寶玉一樣，納蘭也有一個冰雪聰明、玲瓏剔透的表妹。而且，同樣是在家道中落的情況下，寄住在明府，他們之間也產生了愛情。

可是這位表妹進宮做了妃子，人生就是這樣無常。納蘭性德在 《清平樂》中寫到：“軟風吹過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只對梨花。”

有緣無分，有時候比沒有緣分更讓人傷神。

可是納蘭的悲苦情緣卻沒有止於此。

20歲時，康熙帝給他賜婚，對方是兩廣總督、尚書盧興祖的女兒。這一年，她17歲。

命運之手隨意撥弄，這一次讓兩個相知的人相遇相守，靜享歲月靜好。在與盧氏相守的日子裡，納蘭性德完成了《通志堂經解》的編撰，科舉中了二甲第七名，人生順風順水，詞的悲涼也少了許多。

康熙封了納蘭一個看上去氣派實則無味的職位：三等侍衛。盧氏瞭解納蘭的落寞，瞭解他的憂鬱，他的人生不應該和“侍衛”這個官職聯絡在一起，雖然很多人由侍衛平步青雲。

這個時期納蘭在《菩薩蠻》中寫到：

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歸雨。深巷賣櫻桃，雨餘紅更嬌。 黃昏清淚閣，忍便花飄泊。消得一聲鶯，東風三月情。

愛人相偎，共讀閒情，此刻的納蘭性德是幸福的。可是幸福總數很匆忙，在一個地方呆一會就急著要離開，留下無盡的悲傷，怎麼甩也甩不脫。

康熙帝下旨了，他命納蘭隨軍出征。當時盧氏已經有孕在身。離別已經傷感，納蘭不知道這一次是死別，當他回來時妻子盧氏難產去世了。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簷夜雨鈴。

——《南鄉子·為亡婦題照》

再濃的情也敵不過死神，愛，太難！“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愛情，要是都如初見那般，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