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客

順治年間，江蘇宜興有戶人家聘請了一個先生給孩子做老師。這個先生很年輕，面目姣好身材纖細，像個女子。有個賣毛筆的人曾多次到書館來，筆客談吐不凡，每次來都送給先生幾支好筆，偶然還請先生喝酒。

有一天，筆客拿著一張紅紙來找先生，他說：“我有一個親戚的女兒要訂婚，麻煩您給寫一下生辰八字（古代訂婚，生辰八字要送給對方）。”先生欣然代筆。又過了幾天，筆客再次到來，道謝說：“您是貴人卻不吝寶墨，我在船上安排一席薄酒，一定要賞光。”

先生跟著筆客來到船上，酒席很豐盛，陪酒的人也都溫文爾雅。眾人對先生非常尊重，殷勤勸酒，言談中盡是頌揚之詞。喝了好久，先生有些醉意，就準備告辭回館。沒想到，筆客忽然變了顏色，拍著桌子大怒道：“我好心請你喝酒，卻這麼早就急著回去。你現在已經落到我手上，殺掉你扔到太湖裡，沒人會知道。你只要聽我們的話，才能有活路。”原來，趁他酒興正濃的時候，船已經行駛了幾十裡地。

先生驚愕不知所措，筆客對身邊的人說道：“先打他一頓，不然不會聽話。”陪酒的人也變得凶神惡煞，棍棒交加把先生打得跪倒求饒。筆客說：“我想把你打扮成女子騙婚，在迎親過程中，如果洩露，殺了你就像殺掉只老鼠。”先生只好答應。這些人給他盤頭化妝，換上女子長裙。

不一會兒，有人說迎親的船來了。歹徒們把他扶上一頂轎子，抬到對面船上。迎親的船走了片刻，先生在轎子裡說：“你們被騙了，我是被歹人強迫畫上

女妝

的男子。”迎親的人開啟轎門拉先生出來，說道：“什麼強迫？分明是合夥騙人。”把先生暴打一頓，調轉船頭來追筆客的船。

追上後，拉著先生上了筆客的船。筆客扭住先生，惡狠狠罵道：“這麼不聽話，還得再打一頓。”原來這次不是真迎親，是筆客同夥為了試驗先生是否聽話假扮的。又是一頓毒打，先生跪倒哀求，表示再不敢洩露。

歹徒們再次給他化好妝。幾個時辰後，又來了一艘迎親的船，先生再次被抬到對方船上。行駛幾里後，停船靠岸，只聽吹吹打打，有人喊：“新人到了！”把先生扶下轎子，圍過來很多人看新娘子。新郎官看到新娘很美麗，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公公婆婆也很高興，幾個少婦過來，簇擁著先生進了洞房，拉著他的手說：“一路辛苦了，不要害羞，坐了這麼久的船，暫時不要吃東西。”

先生看的確是到了良善人家，就說了實情。這些婦女驚慌地跑出去，大叫道：“我們家娶了一個男子！”全家人都無比震驚，親戚提議先打一頓出出氣再報官。先生掀開上衣讓他們看，然後說道：“我被歹徒毒打幾次，已經全身青腫，只有手和臉沒受傷。你們可憐可憐我吧！”這家人看先生遍體鱗傷，相信了他的話，沒有打他。

先生被送回家後，因為此事精神委頓了好久，一生也沒考中。而那個筆客也沒被抓獲。《秋燈叢話》

我看過一個叫《活佛》故事，出自《裡乘》。裡面的歹徒比筆客更惡毒。明月竹葉青先生也曾編譯過那個故事。我沒有他的文采，只是講講大意。

活佛

江岸有個書生到外地遊歷，途中上岸遊覽，偶入一個寺廟。裡面寂靜無人，他看到牆上的版畫很工整，就順手摸了摸。剛巧碰到一個機關，牆上吱呀呀開啟一扇小門。裡面有個幾個和尚正和幾個婦人喝酒取樂。

見窺破了秘密，書生急忙往外跑。幾個和尚追上把他抓住。和尚們合計了一下，給書生灌下啞藥，剃去頭髮，每天強迫他吃無鹽的油膩食品。一百天後，書生肥胖無力，站都站不起來。

和尚們在郊外搭上木頭臺子，大肆宣揚有高僧活著火化昇天，為百姓祈福。（古代有高僧自願燒手指，剜眼睛為百姓祈求上蒼賜福。）附近的男女老幼聽說，不遠百里趕來瞻仰施捨。

當時的縣令是個練達的官員，他聽說後，也帶著幾個衙役微服來看。只見一丈多高的木臺子上坐著一個白皙肥胖的僧人，身披五色袈裟，閉著眼睛流淚。臺下有幾個僧人敲缽敲磬，喃喃唸經。圍觀的男女老少環跪在四周。吉時到來，就點火昇天。

縣令心想：“獻上生命為百姓祈福的高僧，必是洞徹了一切，心如止水，為何流淚？”起初聽說這件事，他就覺得難以理喻，因此親自來檢視，現在看來的確有蹊蹺。他派一個衙役上前說道：“縣令大人聽說活佛昇天，要親自來上香參拜，請等他來以後再點火。”和尚們知道縣令執法很嚴，不敢違抗。

縣令急速返回縣衙，穿戴上官服，多帶著人手趕來。他對主事和尚說：“我查閱了

黃曆

，明天才是吉日，今天我要把活佛帶回縣衙瞻仰。”和尚不敢阻攔。

縣令把活佛抬回縣衙後，安排在一個安靜的房間。半夜觀察，只見活佛不說不動，只是流淚不止。縣令進到房間問道：“你能寫字嗎？”活佛點點頭。筆墨拿上來後，活佛沒有力氣拿筆，用指頭蘸著墨汁，勉強寫了事情大概。縣令看了又驚又怒。

第二天，縣令帶著人來到廟裡，效仿西門豹治鄴，把這些喬裝成和尚的歹徒首領燒死，罪孽不大的杖打發配。搶掠來的婦女各自送回家裡，書生送回原籍，寺廟改為免費學堂，用廟裡的金銀珠寶做費用。

摘錄一小段原文如下：

【原文】公至臺下，僧眾請迎活佛，公笑曰：“活佛有命，請主僧替代生天。”主僧大懼，跽稱知罪求宥。公叱左右，將主僧縛擲臺上。又指主謀助虐數人，謂當追配，亦命同縛擲臺上，叱令舉火。火烈風猛，一轉瞬俱成灰燼。僧眾環視，面如死灰。觀者聞知其事，同聲稱快。公命將餘僧笞責，諭令蓄髮歸農。其婦女各歸親屬。乃將寺改為義塾，即變易其金珠衣物，以資膏火雲。

裡乘子曰：髡奴託名三寶，無惡不作。茲

以人命

漁利，愈出愈奇。邑令某公請君入甕，以其道還治其人，較西門令鄴更為稱快。傳者其姓名，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