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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得間”

簡介現代史學家繆鉞先生談他的切身體驗:“讀書不僅是要多獲知識,而且應深入思索,發現疑難,加以解決,此即所謂‘讀書得間’,也就是所謂有心得

錯骨縫怎麼讀

“讀書得間”

“讀書得間”是一句成語,體現了宋、明以來學者讀書治學的一種成功經驗與思維方式,迨至清乾嘉學派特別是近現代的學術宗師,更加提倡與推重。據學者考證,明確地提出來,當始於乾嘉時期,學者蘇徵保有“離經泥古,厥罪惟均,讀書所貴,得間後可”之語,說的是死搬教條與離經叛道二者過錯相等,而讀書最為可貴的乃在於讀書得間。

“間”,本作“閒”,從門,從月。《說文解字注》:開門月入,門有縫而月光可入。《莊子·養生主》講庖丁解牛,按照牛體的自然結構,順著筋肉骨節間的空隙運刀,“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看來,“間”的本義為門縫、骨縫,後來泛指事物間的空隙。這個“間”和讀書聯絡起來,就有字裡行間、文字本身之外、書的夾縫中、書的空隙等含義。馮友蘭先生講,讀書得間,就是從字裡行間讀出“字”來。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本來沒有字,當你讀得深入時,便會讀出字外之字。讀書能夠“得間”,才會領悟作者的言外之意,算是把書讀懂了,讀盡了。

“得間”的“得”,可從下述兩個方面加以理解。

一是“獲得”“得益於”“得自於”的意思。

讀書,從字裡行間、從間隙中獲得效益,找到竅門。現代歷史學家謝國楨先生說:“古人說得好,‘讀書得間’,就是從空隙間看出它的事實來,從反面可以看出正面的問題;讀正史外,還要從稗官野史中搜集資料,從事補訂考證,這猶如陽光從樹林中照在青苔上,斑駁的光亮可以多少反映出客觀的現象,從而得出事實的一個側面,然後取得內在的聯絡。”季羨林先生也談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只有到雜誌縫裡才能找到新意。在大部頭的專著中,在字裡行間,也能找到新意的,舊日的‘讀書得間’,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因為,一般說來,雜誌上發表的文章往往只談一個問題,裡面是有新意的。你讀過以後,受到啟發,舉一反三,自己也產生新意,然後寫成文章,讓別的人也受到啟發,再舉一反三。”

二是“必須”“需要”之意。

讀書,必須著眼於“間”。南宋大學者朱熹有言:“讀書須是看著那縫隙處,方尋得道理透徹。若不見得縫隙,無由入得。看得縫隙時,脈絡自開。”以戲劇臺詞作喻,臺詞相當於“字面”,在某些情況下,你還要悟解背後的潛臺詞,所謂“話中有話”,這就得從對話之外思索他究竟想的是什麼。也可比作出外遊覽,導遊的話起到提示、引導作用,必不可少;但要領會得更深刻,進而產生自己的創見,就需要考究背景,廣泛聯絡,旁徵博引。

讀書得間,有賴於深厚的學養、創造性思維、敏銳的感覺、獨到的眼光,這表現在多方面。

其一,在字裡行間琢磨出弦外之音、象外之旨,得到雖沒明說卻已滲透出的意味。明代學者孫能傳《剡溪漫筆》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司馬溫公語劉元城:‘昨看《三國志》,識破一事。曹操身後事,孰有大於禪代?《遺令》諄諄百言,下至分香賣履、家人婢妾,無不處置詳盡,而無一語及禪代事,是實以天子遺子孫,而身享漢臣之名。’操心直為溫公剖出。”

溫公即北宋著名史學家、《資治通鑑》撰著者司馬光;劉元城,名安世,當時從學於溫公。溫公不愧是史學大家,慧眼獨具,讀書得間,從曹操這份《遺令》(遺囑)的字裡行間,看出了他的深心、智算。這番話的意思是,曹操死前,將身後事宜樣樣都交代得十分清楚,甚至連“分香賣履之事(餘下的香可分給諸夫人,各房的人無事做,可以學著製作帶子、鞋子賣),家人婢妾,無不處置詳盡”,卻對“悠悠萬事,唯此為大”的禪代之事沒有一語道及。其意若曰:“禪代之事,自是子孫所為, 吾未嘗教為之。”那麼,他為什麼要剖白這些呢?料想是考慮到,這份遺囑表面是“私房話”,實則日後必然成為政治文獻而公之於世,所以有必要表明:自己只安於“身享漢臣之名”,而無意做天子,至於後世子孫如何,那是他們的事。

其二,善於存疑,就是凡事要多問一個“為什麼”。事實上,司馬溫公讀《三國志》,“識破一事”,也正源於他的存疑。清代學者孫詒讓在其《墨子間詁·自序》中說:“間者發其疑啎,詁者正其訓釋。”這個“間”字,應與讀書得間的“間”同義,按孫氏說法,含有闡發疑義、釐正謬誤的意思。關於存疑,朱熹有精闢的論述,他說:“讀書始讀未知有疑,其次則漸漸有疑,中則節節是疑;過了這一番後,疑漸漸解,以至融會貫通,都無所疑,方始是學。”又說:“讀書無疑者須教有疑,有疑者卻要無疑,到這裡方是長進。”可見,讀書的過程,就其本質來講,就是存疑、得間的過程,發現的問題越多,長進得也就越快。

史學教授韓樹峰在《遠去的背影》一文中說:“田餘慶先生治史,講求讀書得間,論從史出。……印象比較深刻的一個例子,是《三國志·吳書·張溫傳》有如下記載:‘(張溫見孫權)罷出,張昭執其手曰:老夫託意,君宜明之。’讀至此處,田先生見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問道,張昭託付給張溫的,到底是什麼呢?大家不禁面面相覷。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使我明白,做學術研究,答案固然重要,但答案畢竟從問題而來,所以問題更重要。發現的問題,或者受制於史料,或者受制於個人認識問題的角度,也許永遠不會有答案,但問題意識越多,讀史收穫就越大,以前沒有答案的問題與其他問題結合起來思考,也許可以找到其間一以貫之的線索,從而得到較為深刻的解答。”

其三,熟讀精思,這是存疑的前提。現代史學家繆鉞先生談他的切身體驗:“讀書不僅是要多獲知識,而且應深入思索,發現疑難,加以解決,此即所謂‘讀書得間’,也就是所謂有心得。”清代學者惲敬也說:“夫古人之事往矣,其流傳記載,百不得一,在讀書者委蛇以入之,綜前後異同以處之,蓋未有無間隙可尋討者。”這也就是清初著名學者閻若璩所說的:“古人之事,應無不可考者,縱無正文,亦隱在書縫中,要須細心人一搜出耳。”

關於讀書得間,“前人之述備矣”;那麼,結合現代人文學科有關理論,我們似可做出一些新的聯想、新的領悟、新的理解。

現代語言學有“能指”與“所指”這一對概念,前者意為語言文字的聲音、形象,後者則是語言文字的意義本身。以所謂“文化鳥”的杜鵑為喻,它那“慣作悲啼”和類似“不如歸去”的鳴聲,就好像是能指,而在那些愁腸百結的人聽來,會有心酸腸斷之感,特別是窮愁羈旅的他鄉遊子,竟會由此而產生共鳴:“等是有家歸未得,杜鵑休向耳邊啼。”這種象徵性的聲外之意、象外之旨,就相當於所指了。職是之故,我們不妨把“得間”與所指加以類比。

禪宗用“以手指月”比喻文字與義理的關係,人的手指指示了月亮,有如文字指示了義理,應該得月忘指,得意離言。時常可以見到,意義恰在語言文字之外,包括反諷中的寓意,反襯中的曲致,因而,“得間”功夫就必不可少了。試看魯迅先生小說《祝福》中的描寫:“她(祥林嫂)還記得照舊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擺。’四嬸慌忙的說。她訕訕的縮了手,又去取燭臺。‘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拿。’四嬸又慌忙的說。”只看這兩句重複的話,從字面上理解,或許誤認是出自關心,看祥林嫂太累,讓她休息一下;而真實的用意,藏在“你放著罷”背後,裡面隱伏著“有罪的、不乾不淨的女人”的機栝。

還有,按照現代闡釋學和傳統接受美學的理論,文字永遠向著閱讀開放,理解總是在進行中,這是一個不斷充實、轉換以至超越的過程。文學接受具有鮮明的再創造性,這種理解往往是多義的,“作者用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清初王船山語),“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晚清譚獻語)。田餘慶先生之問——“張昭託付給張溫的,到底是什麼”,就是一個典型的事例,答案必然會多種多樣。這樣,“得間”的視界就更加擴充套件了。

說到這裡,“漫話”也就結束了,忽然記起季羨林先生的一段話:“漢語本身還具備一些其他語言所不具備的優點。50年代中期,我參加了中共八大翻譯處的工作。在幾個月的工作過程中,我逐漸發現了一個從來沒有人提到過的現象,這就是:漢語是世界上最短的語言。使用漢語,能達到花費最少最少的勞動,傳遞最多最多的資訊的目的。我們必須感謝我們的祖先,他們給我們留下了漢語言文字這一瑰寶。”季老掌握中文、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俄文、法文、吐火羅文八種語言,他有資格下這個斷語。至於為什麼是這樣,幾句話說不清楚,我想,讀書得間這種治學方法,可能也提供了直接的助力。

總而言之,讀書得間,是治學途徑,也是一種思維方式;需要學術功底,也須具備一種智慧眼光。清華大學原校長羅家倫有言:

“須知著書固要智慧,讀書也要智慧。讀書得間,就是智慧的表現。”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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