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結束，為了讓我的身心鬆一口氣，父母准許我去阿姨家度假。

我滿心歡喜，沒想到這一切卻是噩夢的開始。

1

姨夫來車站接我。

“一路上好嗎？”

“爸爸媽媽好嗎？”

“是啊，地溼了，剛下過雨。”

路有些顛簸，我和姨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以前每年夏天來這裡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那麼美好。

阿姨家的小樓還是跟記憶裡一樣漂亮，院子裡全是植物，在烈日的照射下綠得耀眼。

和我同齡的表哥長高了，褪去了稚氣，長成了大人模樣。

阿姨卻沒怎麼變，依舊溫婉美麗。她用散發著香皂味的手撫摸我的頭髮，彷彿我還是那個扎馬尾辮的小女孩。

要說有什麼不同，表哥的叔叔和他們住到了一起。我聽大人們說過一嘴，他離婚了。

叔叔看著四十多歲，和姨夫很像，但是比不上姨夫的周正，反而有點獐頭鼠目，透著一股令人不適的感覺。

我沒見過這個叔叔，可還是乖巧地打了聲招呼。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刮刀，把我從上到下掃了一遍。

我被安排住在樓上的客房，自帶衛生間。和以前一樣，床頭擺上了新摘的鮮花。我洗了個澡，剛換好衣服，阿姨敲了敲門。

“小桔，吃飯了哦。”

“來了！”

來到餐廳，玻璃移門開著一條縫，傍晚的微風帶著暑熱吹進來。桌上擺滿了好吃的。

“這麼隆重啊，簡直像個宴會！”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多吃點，都是你愛吃的。”阿姨給我夾了個雞腿，轉頭對自己兒子說，“你是哥哥，凡事多讓著妹妹，聽到了沒？”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表哥只顧埋頭吃，含混回答。

飯桌上，表哥的叔叔一直在吹牛，我和表哥覺得無聊，開始小聲談論填報志願的事。

姨夫很快就吃完了，他從一旁拿過一本書，手撐著頭，看得聚精會神。阿姨要跟他說話時，總是會先碰碰他的胳膊。

“大教授，不差這幾分鐘。”表哥的叔叔好像很不高興，姨夫看書，就沒人聽他吹牛了。

姨夫是老師，但不是大教授。他被叫成大教授令我替他感到難過，他這麼認真，不應該被取笑。

大人們不再說話，我和表哥越說越興奮，他不小心在桌下踩了我一腳，我疼得叫了起來，叔叔火了：

“嚇死了！怎麼這麼沒教養？”

“沒事沒事。”阿姨笑著說。她的寬容讓我對那個叔叔感到厭惡。

吃完飯，姨夫回了書房。我和表哥來到客廳。

“那個人，你不必理他。”表哥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誰？”

“那個，我叔叔。他這個人怪得很。”

“怎麼個怪法？”

“又煩又懶，以為這裡是他自己家。”他開啟投影儀，幕布緩緩落下。

“他會一直住下去嗎？”我甚至有些害怕整個暑假都得面對他。

“不知道，我爸說他沒錢，也不肯不上班，買不起房子……喝不喝咖啡？”

兩天後，我已經完全適應了。阿姨把家裡安排得妥妥當當。姨夫幾乎整天見不到人，窩在書房裡，無時無刻不在看書。

而我和表哥就像長在了沙發上，一部接著一部看電影。天氣太熱了，我和表哥不會再跟小時候那樣一天到晚在院子裡捉蝸牛看螞蟻了。只有在暑熱消散的夜晚，才會出門散散步。

每次我們出門，阿姨總會像小時候一樣叮囑一句：“天這麼黑，小心蛇鼠蟲蟻！被咬了就麻煩了！”

有幾次，叔叔也死皮賴臉地非要跟著我們。

“小桔，有男朋友沒有啊？”

“小桔，打算去哪裡上大學啊？”

“小桔，上了大學會不會找男朋友啊？”

他不停地打探我的私事，就像一隻嗡嗡繞著飛的蒼蠅，我和表哥都沒法好好說話。我礙著阿姨的面子不好發作，只能默默移到另一側，把表哥夾到中間，他從小就對這種事缺乏敏感。

從那以後，我對叔叔敬而遠之，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不能因為他一顆老鼠屎，壞了我這個美好的夏天。

2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阿姨有點疲憊。經常會在做家務的間隙發呆，可是看到我又會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這天，我和表哥從閣樓翻出了他小時候的顯微鏡。我們從魚缸裡取了點水，滴在載玻片上觀察細菌。

“這些是蚊子的幼蟲，這種玩具顯微鏡可看不到細菌。”阿姨笑著對我們說。

“你們在幹什麼？”叔叔走到我們面前。他一邊問，一邊把手指插到表哥自然捲的頭髮裡揉捏。表哥居然沒發火，只是用力撥開他的手。

叔叔碰了個壁，轉而繞到我身後，把雙手按到我肩上，撐著上半身。我感覺有些異樣，回頭一看，發現他正在背後伸長脖子看向我的領口。

我一個激靈站起來，捂著領口驚恐地看著他。

“怎麼了？”表哥疑惑地問道。叔叔訕訕地笑了笑，走開了。

我驚魂未定，來到廚房，阿姨正在忙活。我給自己倒了杯水，一轉身，看到姨夫不知何時出了書房，正和叔叔在玻璃門外抽菸。

姨夫回書房了，叔叔轉過身看到我，不懷好意地笑笑，把菸頭扔到腳下踩滅，也進到廚房。我裝沒看見，硬著頭皮坐著。

“嫂子，麻煩給我倒杯水。”

阿姨給他倒了杯涼水，他笨手笨腳地接過杯子，卻把手指壓在了阿姨的手指上。阿姨像是被燙著了，猛地把手抽回來，杯子差點掉到地上，叔叔費了點勁才接住，嘿嘿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等到他走了，我問阿姨：

“阿姨，剛剛叔叔是不是故意的？”

“什麼？”她反倒像做賊心虛似的裝傻。

“碰你的手。我看到了，他就是故意的。”

“不小心碰到了罷了，沒什麼。”阿姨嘴上這麼說，眼睛卻低垂著不敢看我。

我心裡一陣發急：“阿姨，我沒其他意思。就在十分鐘前，他還偷看我了！”

阿姨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可隨即又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頭。

“他怎麼說也是你姨夫的弟弟……小桔，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我看著她既氣憤又為難的樣子，驚訝地發現，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除了眉眼神情間的滄桑，整張臉看著根本不像四十多歲，說是三十亦無不可。

從小我就非常喜歡這個寵愛我的阿姨，人美心善，總是輕柔地撫摸我的頭髮，對我露出溫柔的笑容。

我很想知道她是否受到了傷害，可是為了不讓她難堪，我還是從廚房退了出來。

一下午，我都沒法沉浸到電影裡，跟表哥探討劇情的對話也是雲裡霧裡。

傍晚，我們去院子裡透透氣，夕陽把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色。叔叔也來到院子裡，在兩棵樹之間繫了張吊床。

“以後涼快點就能在這裡睡午覺了，多爽。”他說著用手拉扯了幾下，覺得強度夠了，就往屋裡走去。

我的餘光看到玻璃門後面阿姨的身影一閃而過。

晚飯後，表哥突發其想，要在院子裡打羽毛球。我們找了很久，連閣樓都去過了，卻只找到幾個網球。

表哥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居然說我們可以用打羽毛球的方式打網球。我笑他：

“連球拍都不一樣，怎麼打呀？”

“那怎麼辦呢？沒有羽毛球，也沒有網球拍。試試唄，萬一可以呢？”

我們來到院子裡，把叔叔系的吊床當作球網，一邊一個站好，準備發球。

表哥可能中了魔怔，發的幾個球用盡了全力，我接球接得滿頭大汗，沒幾下球拍網線就鬆動了。

表哥表現神勇，一個前無古人的發球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直衝叔叔房間的窗戶而去。

嘩啦啦！玻璃碎了一地，叔叔的臉從視窗探出來。

“幹什麼！？”

我和表哥怔在原地，都沒敢說話。阿姨從玻璃門跑出來，站在院子裡向樓上看去。

“媽，我們不是有意的。”

叔叔的頭縮回去了，過了一會兒，他也從玻璃門出來，身後跟著表情嚴肅的姨夫。姨夫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又看了看掉落在一旁的網球。

“沒事，進屋吧，我去請人裝新的。”

姨夫說完就走了，我和表哥鬆了一口氣，拿著球拍進了屋。阿姨給我們倒了兩杯汽水。

叔叔衝進來的時候我們都沒看見，他走到我們身邊，一把把表哥拉到一邊，嘴裡說著什麼故意用球砸碎了他的玻璃，抬手就要打。

“住手！”

我和阿姨同時大喊，叔叔的手懸在了半空，眼睛卻瞪著阿姨，彷彿讓他這麼生氣的是她。

他又上前一步，做出甩巴掌的樣子。表哥也不甘示弱，挺起胸膛怒視著他。表哥本來就高，此時居高臨下，叔叔被瞪得退縮了回去，後退了一步。

阿姨怕引起紛爭，挺身而出擋在了表哥和叔叔之間，對後者怒目而視。叔叔的臉幾乎貼到了阿姨臉上，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叔叔突然笑了。

這時，姨夫的腳步聲傳來，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阿姨從表哥和叔叔之間抽身而出，繼續忙活。

叔叔走了，留下我們三個人。表哥嘴裡罵罵咧咧，阿姨給我們拿了點好吃的作為安撫。

第二天，除了姨夫，所有人都在裝模作樣。姨夫發現氣氛非常緊張，又看到表哥鐵青著臉，問道：

“怎麼了？和誰吵架了？”

表哥剛想開口，我看到阿姨撞了他的胳膊一下，他把嘴裡的話嚥了下去，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

“沒什麼，昨晚沒睡好。”

“就他們這樣天天睡到中午才起來，晚上可不得失眠嗎？”叔叔說著給表哥碗裡夾了點菜，眼睛卻盯著阿姨，生怕她說出真相。

姨夫什麼都沒發現，這讓我有點生氣。他整天泡在書房裡，錯過了家裡發生的好多事情。

這一頓飯吃得我很不是滋味，叔叔和這個家裡除了姨夫以外的所有人關係緊張已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和阿姨之間。可是我作為客人，不能問太多。我想幫助阿姨，卻無從下手。

3

日子一天天過，忙碌的高中已經成為過去式，大學還遠在幾個月開外。這個空檔期把我們從學業中釋放了出來。我和表哥從沒這麼放鬆過。

如果沒有叔叔，我們將會度過一個極其愜意的暑假。

這天晚上，我下樓喝水，整個一樓靜悄悄的。我開啟燈，屋子像是被我吵醒了，睡眼惺忪地向我展示一切。

我去廚房倒了杯水，突然，一陣嗚嗚咽咽傳來。是阿姨的聲音，很輕，但很悲傷。

我放下水杯，快速跑上樓，想找出聲音的來源。可是哭聲已經停了，我轉悠了一圈，還是回了房間。

一晚上我都沒睡好，

第二天，阿姨如常對我微笑。我一時恍惚，難道晚上哭的人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