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1月14日凌晨四點，在北京王府飯店的門口，一群西裝革履的外國人從賓館內蜂擁而出。

一位金色短髮、圍著絲巾的女士指揮著他們將行李搬上掛著外交牌照的專車，急匆匆的準備離開。

可就在車隊即將出發之際，領頭的女士似乎又改變了主意，將車上的行李又一個一個卸了下來。

她就是巴爾舍夫斯基，是美國就中國加入WTO問題而派往北京的首席談判代表，一個小時前，她在談判桌上對中方留下一句分歧太大，無法交流後，便起身離去。

這是中國距離WTO最近的一次，從1986年在日內瓦正式提交復關申請開始，中方代表團為了重新回到世界貿易體系之下，已經和美國人談了足足13年之久，可再次破裂的談判，讓中方代表們無奈的感覺到，想要加入WTO，或許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但讓雙方都沒想到的是，僅僅36個小時之後，他們就達成了一致協議，在後來鋪天蓋地的新聞中，媒體們用了世紀談判一詞，來描述這場看似36個小時，實際上卻長達十五年的談判博弈！

01

1978年，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上，中國做出了將要進行改革開放的重要決定，當時整體的方針是既要對內改革，也要對外開放，這個對外開放，主要指的是進出口貿易。

國門開放的最初幾年，全國的進出口貿易額不出意外的迎來了大幅增長，但在度過新鮮期之後，一個問題很快就被擺在了眼前，它就是關稅！

按照國際慣例，進出口商品通常需要繳納關稅，而賣家為了保證自己的利潤，就需要將這些硬性的成本轉移到產品價格之上，當時國際上發達國家的平均關稅大約在3。8%左右，但這種關稅條件只提供給GATT關稅總協定組織的成員，組織以外的成員，所繳納的關稅比例高達36%。

1947年GATT協議在日內瓦簽訂時，當時的中國也有到場參加，但在新中國成立後，以歐美為首的西方國家拒絕接納新中國進入，這也導致改革開放後，中國的進口商品價格奇高，老百姓只能望而興嘆，而出口商品又因為關稅成本的原因利潤大打折扣，國門開放後，關稅和貿易壁壘使得中國在國際貿易中損失巨大。

1986年7月，中國正式申請恢復關稅總協定締約國地位，簡稱復關。

在復關決定的討論會上，與會者都清晰地認識到這將是一場長期而又艱難的硬仗，但誰也沒想到，僅僅只是走上談判桌去談判，就花了足足6年的時間。

02

關稅總協定總共有136個締約國，中國在1986年提交復關申請後，有36個國家提出要和中國進行雙方市場準入談判，也就是說，想要復關，必須要這36個國家全部同意才行。

除此之外，想要與這些國家進行談判還有一個前提，由於GATT條約規定締約國必須是市場經濟國家，以此來確保基於GATT體系之下建立的多邊貿易規則能夠執行，因此中國想要復關的前提條件是，必須證明自己在搞市場經濟。

這對中國來說，是個大難題。

1981年以前，我國都是實行完全計劃經濟，企業的生產計劃和商品的銷售價格，都是由國家統一制定的，81年以後，才開始慢慢允許企業在完成生產計劃的基礎上，可以額外生產一部分產品拿到市場上去銷售，而這部分產品的定價，則由市場決定。

這其實是一套以市場調節和計劃調節相結合的商品經濟體制，在這套體系下，中國其實也有能力執行GATT的多邊規則，但西方國家不瞭解中國國情，對商品經濟的概念也有不同理解，加上當時我國正處改革開放初期，對市場經濟所代表的資本主義還是有所顧忌，因此關於中國經濟的定性問題，始終難以達成共識。

直到1992年鄧公在南巡時講出了中國也可以搞市場經濟的話，才終於讓GATT結束了對中國經貿體制的審議工作，談判進入實質性階段！

接下來，中國將與36個締約國進行逐一談判，只要全部達成協議，中國即可復關。

1992年10月10日，中美雙方達成《市場準入備忘錄》，美方承諾將堅定地支援中國取得GATT締約方地位，最難搞的美國被首先拿下，這讓中方的談判代表們喜出望外，在隨後的兩年裡，中方代表與各個國家進行了16輪談判，一個又一個的締約國先後與中國達成市場準入協議。

就在代表團們覺得復關的期望即將達成時，一場會議召開了。

1994年4月12日，GATT部長級會議在摩洛哥的馬拉喀什召開並簽訂了《關貿總協定第八輪談判結果最後檔案》，儘管中方的參會代表在檔案上籤了字，但他們的心情卻異常沉重。

因為除了《最後檔案》之外，摩洛哥會議的與會代表們還簽署了另一份檔案：《建立世界貿易組織協議》，檔案規定世界貿易組織WTO將在1995年1月1日正式成立，而中國代表團，沒能在這份檔案上署名。

摩洛哥的會議結束後，GATT告訴中方代表團，只要能在WTO成立之前復關，就能直接以GATT締約國身份加入WTO組織，儘管在隨後的半年裡中方代表團們殫精竭慮的同各個締約國進行談判，但仍然沒能復關成功。

1994年12月19日，中國代表團與締約方的最後一場談判仍然沒能達成一致協議，中國曆時9年的復關之路，也隨著這場會議的結束而宣告失敗。

接下來，我們將進入更為艱難的入世談判！

03

WTO的出現並不是僅僅更改了名稱，而是從內容到框架都有了實質性的變化與進步。同時這也意味著，中國需要按照全新的規則與36個國家重新展開談判。

1995年11月，中國將復關談判工作組更名為入世談判工作組，正式開始了入世攻堅。

直到兩年後的1997年5月，中國才拿下第一個談判對手，匈牙利。

在談判緊張進行的同時，國內的改革開放也取得了顯著的進步和成就，隨著人民收入水平的不斷提高，中國市場逐漸迎來了爆發式的增長，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其他國家與我國的談判意願，1998年6月份，只用了一年的時間，中國就與剩下的34個國家達成了入世協定。

接下來只剩下一個國家，美國。

儘管中美兩國曾經簽署過市場準入備忘錄，兩國還曾有過一段蜜月期，但隨著蘇聯的解體以及中國在改革開放後飛速增長的經濟體量，美國開始有意識的炒作中國威脅論，而美國國會在1998年成立的對華技術轉讓特設委員會，則讓兩國的關係迅速進入冰點，中國的入世談判也一度陷入停滯。

直到1999年4月，朱總理訪美，雙方簽署《中美農業合作協議》並承諾將堅定地支援中國於1999年加入WTO後，談判僵局才有所緩解。

1999年5月，美國談判代表團飛往北京就中國入世進行談判，這次的談判，雙方几乎就要達成一致共識，然而5月7日南斯拉夫大使館事件發生後，上任以來一直積極推動中國重回世界貿易體系的高層，全面叫停了中美談判。

雙方的談判直到美國道歉並履行完賠償責任才得以重啟。

1999年11月，美國貿易談判代表團再次來到北京協商，但很快又陷入了僵局，美方要求在保險和電信行業擁有持股51%的權利、取消化肥的專營貿易、擁有15年的反傾銷條款和特殊保障條款、以及音像製片的出版和發行權利。

而中方對這些關鍵條款始終堅持寸步不讓的原則，這才有了開頭美國代表團假意回國逼中方讓步的畫面，這場世紀談判最終以雙方各退一步達成共識而收尾。

中方以承諾日後每年進口20部美國電影，放寬美方銀行在國內汽車信貸業務上的限制等讓步，駁回了其在中國出版、製作、發行音像以及對電影院控股、開放化肥專營等要求。

1999年11月15日，中美雙方就中國加入WTO達成協議，焦灼而緊張的36小時結束了，自此之後的中國入世之旅，可以說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2001年11月10日，WTO部長級會議在卡達多哈舉行，隨著大會主席卡邁勒一槌敲下，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

從1986年在日內瓦遞交復關申請書，到2001年在多哈成功入世，中國重回世界貿易體系這條路，一走就是15個春秋。

在中美雙邊協議落定之時，談判桌上的一位代表默默離席將自己一個人關在了辦公室裡，他後來在回憶錄中寫到：當時我在問自己，我們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我們拿到了什麼？給出了什麼？我們是拿到的多，還是給出的多？

他的這些疑問或者說是恐懼，想來也只能用下面這組資料來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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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未來的視角回看過去，總會有種歷史必然向前的宿命感，可如果要問今天的我們，將要去面對一個怎樣的未來，我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只能眼見風雲千檣，理不清萬端變化。

這位在協議簽訂後將自己默默關進辦公室的談判代表亦如今天的我們，即使是作為執行者的他，也不知道WTO會將中國導向何方，這個時候，才更加凸顯出堅定信念的寶貴之處。

受命於危難之際、掌舵於惡浪之間。

1992年改革開放進入新時期，他毫不猶豫的推動復關談判進入實質性階段；

1995年中國復關失敗、9年心血付之東流，他鍥而不捨的下令復關工作組原地更名入世小組，重新投入戰鬥；

2001年卸任之際，中國在暌違51年後，終於重回世界貿易體系之下，他說：現在，我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任務，盡到了自己的歷史責任。

二十年後回望，他真的如那本書的書名一般：改變了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