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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讀 | 開酒店短駁車的詩人

簡介穿著酒店制服的司機走下電瓶車,開啟車側面的門簾方便客人上車,等客人上車,又一一關好門簾,這才啟動車輛,駛入雨中,全程無話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是誰寫的

在方寸之間,開一輛電瓶車,每天兜兜轉轉,自問自答。但他的心懷,應該是很大的。

晨讀 | 開酒店短駁車的詩人

酒店裡也沒什麼客人。夜晚行走,唯聞一兩聲蟲鳴,更顯出四周安靜。路燈下,蔥蔥郁郁的綠化顯出沉鬱,將酒店內一棟棟建築隱匿起來,從此處走到彼處令人迷路,更何況雨落下來,更模糊方向。服務員說,不必冒失走夜路,我幫各位叫酒店內短駁車吧。

等了片刻,一道轉彎過來的亮光照亮雨幕,然後停在大堂前。穿著酒店制服的司機走下電瓶車,開啟車側面的門簾方便客人上車,等客人上車,又一一關好門簾,這才啟動車輛,駛入雨中,全程無話。

他開得很慢,在每一個路口都停一下,送完部分客人後,車繞過酒店的池塘位置,司機停下來指給我們看黑暗中無有所見的空曠,說:“留得殘荷聽雨聲。這句詩多麼有意境。”我為這句話抬起頭來。只見他停頓一會兒,似乎等待有人應和。車內,剩下的客人各自刷手機,或正披衣服、擦嘴。荷葉大約在那池中。雨大約也落在那裡。雨也落在電瓶車的門簾上,嘟嘟砸出聲響。夜色濃郁,什麼也看不清。客人催促快開車。說起風了,有些冷。司機回頭看看車內,笑了一笑:“請大家拉好扶手。”說完,啟動車輛繼續送客,一邊朗聲背誦:“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我從他背後看他,帽簷露出的頭髮花白,搖曳在晚風中。

第二天早晨,我從客房出門,看到短駁車正等在門口。又是他。那個上了年紀的司機。穿著極整潔的酒店員工的制服。左胸口口袋上插著一卷束起來的豎版書,站在車邊等客人上車。身姿瘦削、筆挺,手貼褲縫,如在等待什麼了不起的任務。我上車時多瞄一眼,認出他胸口書脊上“蘅塘退士”四字。一時客人滿座,紛紛催開車。他也正一正帽子,上來照料好客人坐穩,這才啟動車輛。

白天雨止,太陽明亮,光線好極了,將沿路兩岸橙黃橘綠的行道樹照得層次分明。車載無線電裡,大堂服務員不斷呼喚司機稍後去某一棟樓接客人,告知今天有婚禮,有外景拍攝。司機說好,說收到了,他的雙手回到方向盤上,一邊熟練轉動,一邊開始背誦:“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又背:“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又背:“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這一天我們打了好幾次照面。我聽他背了好幾首王維和李白,又聽他自己加場,背了《春江花月夜》中“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段落。

“可惜啊。”他獨自對著車窗說。

我不知道他說可惜是什麼意思。是可惜它沒有被收入唐詩選集,還是可惜張若虛身世如謎,或是可惜他自己,在方寸之間,開一輛電瓶車,每天兜兜轉轉?每日自問自答,每日身處人群又如獨處孤島,每日就這樣重複同樣的道路和看同樣的風景。我坐在他後面,很想問他幾句,但最後什麼也沒問。

停頓間,幾個扛著攝影機的年輕人走過來叫停車,接著浩浩蕩蕩一隊穿白紗的新娘和伴娘上車。捧花、緞帶和香水味,瞬間把小車塞得滿滿當當,也把這個平凡的日子照亮了。

司機回頭看一眼車內,笑了一笑,開始背:“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真的是,全車沒有一個人在聽他念什麼。這是新娘子的大日子,眾星捧月,攝影師在看畫面,伴娘正忙著檢查妝容,新娘在和新郎微信說著籌備婚禮的瑣事。

司機唸完他想念的句子。他抿著嘴,像一飲而盡美酒。他不再說話,高高揚起下巴。

中午退房後,我在酒店門口準備叫出租車離開。看到那酒店電瓶車司機正在大堂的休息區。大約此時無人用車。他背對著進進出出的客人坐在一個角落的高背沙發裡休息。在一大群或坐或站或聊天或刷手機的旅客中,他的不動,顯得那麼突出。

摘下帽子的他,抽出了一直放在胸口的書,此刻展開在膝頭,撫平,讀著。他微微搖晃著頭,顯得沉浸其中。他肯定也在輕聲吟著吧。我想。

在出租車到來之前,我抓緊回到酒店內庭,找到藏在綠化帶後面的酒店的池塘。在這裡宿一晚,我並沒想到要過來看看。此時站在池邊,這起裝飾用的池塘真小得可憐,上面的確有枯荷,也少得可憐。

昨晚的雨,就是落在這裡吧。

現在我能看見了。(沈軼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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