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個好人不差錢，但因為心懷殺氣，差一點他就成了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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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故人，今天在一家超市門前碰到了老孟，他的腦門還是那麼油光鋥亮，不多的頭髮並沒看出再有減少，只是兩鬢已經有了些霜色。現在他差不多有50歲了吧。我趕緊合併了兩個購物袋，騰出一隻手舉到半空中隔著八丈遠就向他招呼：“嗨，夫子！”這是他的綽號，他在學校教書時，同事都這麼稱呼他。

今天是週末，超市門口有不少人進出，聽見有人招呼，他把頭都望到了天上，一副金絲眼鏡滑到鼻尖，他顯然一下沒有看清我，人已朝我這邊走來。

老孟走著，一邊探頭一邊摘下眼鏡往上哈了口氣，然後再掏出手巾擦了鏡片重新戴上。差不多還有３米遠，他的表情突然亮了起來，嘴巴張得能吞下一頭牛，眼珠子都快要衝出鏡片了，那受驚的樣子好像是把我當成了鬼。“呵、呵呵，是王老師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他終於認出了我，兩步跨上，伸出雙手就把我握住了。我急忙把另一隻手上的購物袋放在地上，也疊加上一隻手湊夠了雙數。我們兩個大男人在大街上就差沒抱在一起。

老孟原來是我在中學教書的同事，我們倆都是教高中的老師，我教物理他教語文。老孟生就一臉文人相，長得白白淨淨，臉上配一副金邊水晶眼鏡。他做事謹慎，為人厚道，但並不佔便宜。按才幹和資歷，他早應該坐在教務主任的位置上，但始終都因為他缺乏某種靈活性而被後來的人搶走了機會。在學校，他幾乎沒有什麼要好的朋友，除了我之外。

老孟的社會活動能力遠不如他在稅務局當科長的老婆，５年前，他老婆託關係把他調到省裡一家相當有名氣的外貿公司當了辦公室副主任。他調走後，就像從人間蒸發了，我們就一直沒有再見過面，今天故人重逢自然是一場驚喜。寒暄了好一陣子，老孟才把我的手鬆開，他低頭看看手錶，又朝馬路斜對面望去，用手一指，“王老師，時間還早，你先把東西放好，十一點半我們就在對面的《蛇館》吃點老酒，我買單好了！”他當然知道我付不起那些野味的錢，就先來打消我的顧慮。

俗話說，請客不到兩邊害臊，看老孟真情實意，我當然不好推辭，況且我對這人印象不錯，一直把他視為君子，見面後，本來也想請他到寒舍小酌，只是他先指定了場子，我只能隨了他，捨命陪君子。中午十一點半，我準時赴約。老孟早已經在《蛇館》門前等我，他拉著我就上了二樓一個雅間。

“少爺，可以上菜了”，這裡的男服務員叫“少爺”。隨著老孟一聲令下，服務員把一個大瓷煲擺在了桌子上，雪白的湯正在沸騰，鍋下的液化氣裝置不斷提供著熱量，煲中騰雲駕霧地趴著一隻山龜，活著時應該有十來斤重，揭開龜蓋，裡面大概還有一段一段的蛇肉。其它還有兩樣小冷盤和一盆水煮蝦，最後，服務員又在我們面前分別擺上了一盤蛤蜊，這蛤蜊的外殼與山東那種毛蛤並無差別，但肉裡透著紅色，汁液流到體外像是鮮血。酒是荷蘭原產的白蘭地。

我正尋思這一桌野味該怎麼吃法，老孟已經拿起勺子要給我舀湯，“來來，王老師，可以吃了！”我看著那龜蛇就渾身打冷顫，急忙奪下老孟手上的勺子， “不客氣，我自己來。”“那好，你自己來。”老孟便轉身去招呼服務員開酒。“孟夫子，你這一桌破費的不輕吧？”“哪裡，哪裡，今天就我們兩人，也沒有點什麼菜，點多了也吃不了。”老孟一邊回著我的話一邊端起酒杯，“來，王老師，好久不見，我們先乾一杯。”說完就先喝了下去。“好，乾杯！”我隨著也把白蘭地倒進了嘴裡，但緊接著就被嗆了出來。“怎麼，王老師，你喝不慣這酒？”老孟站起來給我捶背。“我說孟夫子，你這是什麼酒，怎麼一股木渣滓味。”“哦，王老師，這白蘭地是從木桶裡釀的，木渣味越重說明酒越老，越上檔次。” “多少錢一瓶？”我隨便問了一句。

“不算貴，還不到１０００。”老孟接著給我遞毛巾。“換酒，換酒，紹興老酒古越龍山。”我可不想浪費老孟那８００多元一瓶的洋酒。“好吧，聽王老師的，‘少爺’，快去拿８瓶１０年陳的古越龍山。”看來這老夫子是想把我灌死。三杯下去，又是三杯，差不多２斤老酒都到了肚子裡，我實在有些陪不動了，後面只能端杯做個樣子。老孟見我真的不勝酒力也不再勉強，只管自己一杯接一杯喝起來。

“王老師，你多吃菜，你知道嗎？這鍋裡的是山龜燉毒蛇，眼鏡王蛇，都是從海南島空運來的。”老孟用筷子指著煲裡的龜殼。再就聽老孟說，這蛤蜊叫“血螺”，也是從海南島弄來的，一定要沾上日本醬油生吃。我本來就怕蛇，一聽還是毒蛇就更不敢吃煲裡的東西了。再看老孟滿嘴沾的都是血螺的鮮血，就像剛剛吃了誰家的孩子。我心裡著實發毛，連桌上的蝦子也不能再吃下一隻。老孟已經喝了４瓶老酒，話越發多了起來。開始我們還能聊到一起，後來就只聽他說話，他似乎怨氣很大，完全不像當老師時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我也聽不清他都叨叨些什麼，只是哼哼哈哈地應付著他。

老孟突然一把將我的肩膀摟住，嘴貼在我的耳根子上說：“王老師，我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只跟你一個人說。”我的神經像是被刺了一下，耳朵立即豎了起來，眯著一隻眼睛往下聽。

“王老師，我決定不殺人！”說話時，老孟的手在我肩膀上狠捏了一把。我的肩膀上被老孟捏出一大塊青紫，但我早已被他的話震得渾身發麻，並沒感到疼痛。“夫子，你這話從何說起？”我好像真的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王老師，我知道你從前把我當朋友，但你不瞭解我，其實我是一個非常卑鄙的人，我沒錢時，還夢到搶銀行。”“那沒什麼，只是一個夢而已。”我看他真的是喝多了。“不對，王老師，我還想殺死校長，本來打算買一把氣槍的，但國家不讓賣了。”我在想，那個校長也不是什麼好人，提拔了一個教務主任，還硬是把人家老婆睡了，後來因貪汙被撤了職。

“王老師，你知道嗎？我還想殺稅務局局長，他勾引我老婆。”天吶，他到底還想殺誰啊！我說：“夫子，那你怎麼又決定不殺人了呢？”“王老師，我們公司新調來的一個部長昨天晚上把他老婆殺了，他原來是法院民事庭的庭長呢。真慘，就為了一點家庭小事。”我想，老孟可能是因這事受了刺激，在這裡說酒話。“王老師，我沒喝醉，我真是一個卑鄙的人，已經有好多年，我都在殺與不殺之間徘徊，我承認自己軟弱，每次差點就要動手都收了回來，但我始終不甘心。”“那你現在想好了？” “是的，我想好了，我找到了不殺的理由，今天就不說了，總之，我決定不殺人了！”“來！夫子，我敬你三杯！”我給老孟滿上酒，自己也倒滿杯。

我們一氣又幹了三杯古越龍山，我竟然全無醉意，連開始的酒也都醒了。一時間只覺得肚子飢餓，不由夾起一隻肥大的山龜腿吞了下去，那味道真的是好極了。回到家裡，我一直在回味老孟說的“理由”。做為一名物理老師，我理解“理由”的重要性，那是一個定律的支撐。一旦有了定律，物體運動的軌跡就能被推演和確定。如果將這個意義推及到人生，這個 “理由”就是一種價值觀，一種哲學，或信仰，它可能是唯一能約束心魔的法咒。

看來夫子仍然是個好人，只是他不該花４８００元請我吃這麼貴的龜蛇，這實在太浪費，還會造成生態不平衡。我甚至覺得他有些忘本，儘管他現在不差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