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全景視覺）

經濟觀察報 魯舒天/文

“在我寫《如何做個有錢人》那本書時，出版商想改書名，改成《如何變成有錢人》。然後我告訴他們掙錢很容易，傻瓜都能變成有錢人，而且還不在少數。但是做個有錢人是另外一回事。”——《金錢世界》

富人總是輕而易舉地建立起對窮人的鄙視鏈，然而，正如電影臺詞所言，在富人那裡，鄙視鏈同樣存在——想做個真正的有錢人，首先得具備聰明絕頂的頭腦。

要說聰明，最近上映的電影《金錢世界》的主人公保羅·蓋蒂絕對是人類史上一等一的聰明人，所以當這位上世紀60年代起就成為世界首富的石油大亨遭遇家族成員被綁票的意外時，仍能臨危不亂地向輿論祭出一份精明的算式：

孫子保羅被黑幫綁架並勒索1700萬美元贖金，蓋蒂卻決定不做任何努力，理由是自己有14個孫子孫女，如果這次認栽，其他孩子可能也會有危險。面對記者拋來的“您可真懂談判”的嘲諷，電影中的蓋蒂老爺以一句“世上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你按原價支付”來硬下臺階。在這位頂配土豪的眼中，與“一毛不拔”的準則相較，1700萬的確顯得有些多。

蓋蒂家族綁票案曾在上世紀70年代轟動世界，在萬眾聚焦之下，蓋蒂老爺以“越有錢越吝嗇”的人生觀與實踐精神定義了後世之於“為富不仁”的標尺。富可敵國、機關算盡、精緻利己，這三個詞拼起來便是這位無恥又無良的有錢人的一生，他的確很富有，富有得容不下一絲人性。

《金錢世界》的開場，影片藉著保羅的旁白追述了作為石油巨鱷的自家爺爺的發跡史，並緊接著佈施了一段上帝之聲：

“我告訴你們這些，是希望你們對即將看到的內容多些理解，也對我們多些瞭解。我們的世界非比尋常，引力是如此之強，連光都會彎曲。雖然我們看起來和你們一樣，其實我們不一樣。但曾經一樣過。”

至於有錢人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是怎麼不一樣？大多數人總把重心放到積累財富上去，但電影中的守財奴卻提醒人們：真正的區別在於思維意識，觀念永遠比實際更重要。為了培養家族後人的觀念，蓋蒂老爺使出了三段論的套路：先告訴年幼的孫子“人們說一個東西無價的時候，是認為它無法估價”，接著將一件公元前460年的彌諾陶洛斯雕塑拿出來顯擺，等到兒孫們看傻了，又丟擲這樣一番令聽眾意外的結論：“你們猜我買下它花了多少錢？11。23美元。我在希臘伊拉克利翁黑市上買的，一個上了年紀的殘疾人問我要19美元，我花了一個小時才講到這個最低價，現在拿去拍賣怎麼也得120萬美元。所以，所有的東西都有價格，人生最大的挑戰就是識別出事物的真正價值。”

蓋蒂老爺最後的那句話堪稱金句，它不禁令我想起學者汪丁丁的一則洞見——“人類最稀缺的永遠不是權力與金錢，而是關於‘善知識’的判斷和理解。芸芸眾生仍被權力與金錢驅趕著，虛度年華。”

當然，電影中的蓋蒂老爺絕對沒有汪丁丁說那句話時的立場，前者的任何言論與舉措完全是為其自私、貪婪、狹隘的聚財行為做障眼法。關於主人公吝嗇至極、唯利是圖的形象，影片的諸多細節可供佐證：蓋蒂府邸的電話是投幣電話，防止來客打昂貴的國際長途；住酒店的時候衣服要送到外面去洗，不僅便宜，還能避稅；面對社會上的慈善求援，蓋蒂更以一句“如果每個找我要錢的人，我都給的話，那麼我很快變得和你一樣一貧如洗”作為回覆。

以小見大地看，蓋蒂拒付贖回孫子的吝嗇行徑並非無根可尋。因為在一個習慣用金錢來評價一切的人看來，萬事萬物皆流於權衡與計算的範疇，既然人性是存在弱點與缺陷的，那麼抓住時機、狠下殺手就能無往不利。蓋蒂就是憑著上述這些成為了世俗金字塔上的塔尖，他不僅握有源源不斷的財富，更享受著一份撥弄黑白的話語權。世俗的力量，每每促使不自知的油膩之輩任意度量一切。

因為沒有信任，所以蓋蒂故意放大了“保羅被綁只是一個玩笑”的可能性；因為沒有愛，所以面對窮兇極惡的劫匪三番五次的威脅，他仍能保持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的無為策略。直到歹徒寄來了保羅的一隻耳朵，直到報紙把保羅受難的照片刊登於世，一代首富此時才深感打臉。

老臉火辣辣的，蓋蒂終於行動了，但他的錢不白出。保羅的生母必須與她吸毒酗酒的前夫簽訂系列協議，蓋蒂把錢假借給兒子，然後再由兒子那邊轉給前兒媳。整套操作下來，蓋蒂老爺不僅達到了合法避稅的目的，且替家族取得了孩子的撫養權，教科書意義上的一箭雙鵰。

有人可能會奇怪，這老頭這麼有錢，為什麼即便綁匪都壓價了，他出錢還出得那麼猥瑣？答案很簡單——他不相信人性。自私的人都以為全天下的人跟自己一樣自私，所以格外沒有安全感。即便蓋蒂自己都承認，斂財帶來的安全感並不真的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空氣，它的時效性很有限，但自己仍然擺脫不了逐利自保的宿命。

蓋蒂覺得別人都不靠譜，其實最不靠譜的是他自己。他不去信任別人，不是因為他真的信任過別人，而是因為自己每次的信任都夾雜著更多的懷疑與動搖。電影中，就連綁匪都能與保羅相互信任，但蓋蒂卻輕易就拿孫子的命開玩笑。等到下屬告訴自己“現在不論什麼事兒都能被人們拿來賺錢”的時候，蓋蒂還一臉後知後覺，實際上世道完全是他這類只認錢的人搞壞的。

多少錢能填滿蓋蒂老爺的安全感與虛榮心？答案是永無止境。因為他的問題不是窮，而是懦弱與自卑。懷抱著這些心態不放，即便貴為世界首富，還是自己跟自己下棋，連風都刮不來一陣。

或許是早年經歷深刻影響了蓋蒂，並左右著他以為萬全的每個錯誤選擇。然而，真正決定一個人的不是經歷，而是他如何看待自己的經歷。每個人都可能與悲哀擦肩而過，卻也都有把握命運的機會。

所以，想成為蓋蒂嗎？世界首富的機率微乎其微，孤獨終老的機率則是百分之百。

（作者系新媒體工作者，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