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寒冷蕭條，萬物陷於沉默。而柳樹，在北風凜冽，霜雪摧折中，脫盡了樹葉，祼露著長長的枝條，靜靜地等待著，春天的到來。總有一天，它會重新萌發生機，用蔥蘢的綠意去擁抱明媚的春光。冬天雖然漫長，大地雖然冷清，柳樹雖然失去了生機，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時令一到，柳樹就會重新變成最溫柔，最明朗的少女，在春風春雨中翩翩起舞，讓人沉醉。

柳汀斜對野人窗，零落衰條傍曉江。

正是霜風飄斷處，寒鷗驚起一雙雙。

——唐·陸龜蒙《冬柳》

水邊的柳樹，斜對著我的窗戶，冬天的柳樹，零落衰敗，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依傍著清晨的江畔。這時帶著霜意的江風吹來，把柳樹的枯枝吹斷，驚動了一雙雙正在寒江邊棲息的水鳥。眼前的景象，真是不勝悽清，風吹即斷的枯柳，無依無歸的寒鷗，落入人的視線，讓人感覺到，這個季節的寒冷無情，植物與動物，都必須堅強一點，才能安穩度過冬天。

柳樹，歷經四季，在它茂盛之時，總有人攀折，而最是蕭瑟的冬天，才是真正屬於它的季節，沒有人來打擾，靜靜地度過這清閒的時光。

皮枯緣受風霜久，條短為經攀折頻。

但見半衰當此路，不知初種是何人。

雪花零碎逐年減，菸葉稀疏隨分新。

莫道老株芳意少，逢春猶勝不逢春。

——唐·白居易《題州北路傍老柳樹》

路旁這棵老柳樹，經歷過無數冬天的風霜雨雪，樹皮粗糙乾裂，落滿了時光的滄桑。它的枝條很短，是因為人們經常攀折的緣故。看著它佇立在路旁，衰老冷清，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種了它呢？柳花漸少，如同稀疏的雪花，煙霧中的柳葉也稀少，依循著時節的改變而榮枯。不要說老樹沒什麼生機，只要春天到來，總比冬天要好得多呀！

冬天的柳樹，不像春夏時節一般，柳枝青綠而柔軟，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冬天的柳樹，只剩下枝條，稀疏且寂寥，讓人唏噓。

記得青溪新漲遲，楊花飛盡晚春時。

誰憐十月隋堤道，剩把空枝兩岸垂。

——當代·葉嘉瑩《冬柳》

還記得，青青的溪水上漲之時，那正是晚春時候，楊花紛紛飛盡，送別春天。有誰憐惜十月之時的隋堤？無花無柳，河堤兩岸卻只有一條條空枝低垂，這季節沉默無語，也沒有前來觀景的遊人，然而有繁華之時，必也有冷清之際，這是大自然的規律啊！

看看，冬天的柳樹，黯淡，冷清，寥寥數筆，好像是簡筆畫。它們在等待著，春天的到來，那一天，不會太遠了吧？

大通街北竹橋西，枯葉衰楊傍岸垂。

莫悵霜條今漸脫，春風吹綠只移時。

——明·湯珍《冬柳》

大通街北，竹橋以西，只見楊柳衰枯，無言地傍著江邊低垂。不要惆悵經霜的柳條落盡了葉子，只要春天一到，春風就會將它染綠，眼前便換了新天地，柳樹最是懂得時令的啊！如今的蕭條，只是暫時的。不用太久，枯枝就會換成桃紅柳綠，明媚了人間。只消靜靜等待吧！

冬天的柳樹，雖然沒有勃發的生機，卻是疏朗，安詳，點綴著冬日風光，也別有一番味道。

冬柳黃於菊，鹹畦白似霜。

棉花大車捆，菸葉獨輪裝。

村遠聲多靜，人歸意不忙。

江淮達畿甸，可愛是豐穰。

——清·錢載《阜城晚行》

冬天的柳樹，籠罩著金色的陽光，明黃的顏色有如菊花，大片大片的田野一色潔白，如同覆著濃霜。棉花豐收了，用大車捆綁，菸草堆積在獨輪車上。村莊偏遠，田野遼闊，讓人感覺分外寧靜，人們悠悠歸來，不急不緩。這冬日收穫的場景，讓人感覺是如此可愛，生活也是如此美好啊！

柳樹在冬天，未必都是一副苦相，有的冬天並不太冷，柳條也舒展開來，好像要早做準備，迎接春天的到來。

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

刺繡五紋添弱線，吹葭六琯動浮灰。

岸容待臘將舒柳，山意衝寒欲放梅。

雲物不殊鄉國異，教兒且覆掌中杯。

——唐·杜甫《小至》

時令與人事日日相催，沒有停止的時候，冬至一到，陽氣已動，春天也不遠了。刺繡的姑娘忙著添上彩線，趕做迎春的新衣，律管裡的灰相應飛出，冬至已經來到。堤岸好像在等待著臘月快快過去，好讓柳樹舒展枝條，山間的梅花衝破寒氣，傲然怒放。這地方的風景與故鄉也差不多啊，讓小兒子倒上一杯酒，好好地喝一喝，敬時光，也敬自己啊！

柳樹是比較敏感的，它們在冬天沉默，卻從未死去，枯枝一旦觸碰到溫暖，便蠢蠢欲動了。

今冬少霜雪，臘月厭重裘。

漸動園林興，頓寬薪炭憂。

山陂泉脈活，村市柳枝柔。

春餅吾何患，嘉蔬日可求。

——宋·陸游《臘月》

今年冬天，沒什麼霜雪，雖然還是臘月，卻也不必穿厚厚的衣物了。不由得有了遊賞園林的興致，也不再為了炭火而發愁。山坡上泉水開始流動，村莊裡柳枝輕柔。和暖的天氣，為大地帶來了生機。不用擔心沒有春餅可吃，新鮮豐富的蔬菜，更是唾手可得呀！春天雖還未來，卻已然感受到春意了！

溫暖的冬天，柳樹也展露出嫵媚和柔情。

臘近梅爭白，冬溫柳漸黃。

強吟詩思澀，幽步野情長。

別去嗟何闊，歸來肯遽忘。

開緘得佳句，和氣溢寒鄉。

——宋·王之道《和沈次韓歷陽歸來見寄》

快臘月了，梅花綻放，好像在與雪比賽，看誰更白更美，冬天暖暖的陽光，將柳樹染得黃黃。想要勉強地寫詩吟詠，卻沒有靈感。不如散散步，果然就有了野興。別離時感慨不已，而歸來後仍不肯忘懷。老朋友啊，在這晴和的天氣裡，覓得幾句好詩，更覺得暖和舒適，冬天也是那般可愛了。

柳樹，總是與“離別”，“留戀”相聯絡，冬天的柳樹，沉默無語，憔悴消瘦，它在等待著春天，無怨亦無悔，而時光裡的人們，又是在等待著誰呢？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先秦·佚名《采薇節選》

曾經，就在這個地方，我離開了家園，楊柳依依低垂，讓人感傷不已。如今，我終於回來了，還是這個地方，還是楊柳相迎，只是漫天的雨雪霏霏，楊柳也不復春日裡的青翠，時光，改變了太多東西，而總有一份堅持，從來不肯消逝！

柳樹，曾經是最溫柔的春色，曾經見證過多少歡樂，又留下了多少記憶和思念。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

疏疏一樹五更寒。

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

湔裙夢斷續應難。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清·納蘭性德《臨江仙·寒柳》

柳絮柳花飄飛到何處去了呢？原來是被無情的積雪摧殘了。只剩下稀疏的枝條，在五更天迎著瑟瑟寒風。明月最是無私，無論柳樹是繁茂，還是憔悴，都一般關懷。最是在繁茂的柳條搖落時，我更免不了回憶當初那個女子。夢裡又見當年約會的情景，想要再續前緣，卻是千難萬難。西風裡有多少愁與恨啊，可是再強勁的西風，也吹不散我眉間緊鎖的哀愁！春天終會再來，柳條亦會再綠，而我的人生與愛情，卻無法再回頭！

冬天，每一株柳樹都脫光了葉子，在冷冷的天氣裡，努力堅持，它們不怕霜雪，也不怕北風，安靜地就像睡過去了似的。只要春風一來，它們就會迫不及待地吐出新芽，成為和梅花站在一起的，最早的迎春使者。那時，人們才會詫異地發現，枝條稀疏的柳樹，在不經意間，居然綠了整座城市，整個春天！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