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山西日報

“腳板下的藝術，針線裡的民俗。”出自民間手工藝品繡花鞋墊，穿之腳底生花，感之內秀於意，在我國已有幾千年的歷史，它看似小巧尋常，實則深厚博大，繡的是花，也是情，每雙都傳遞著深深的祝福，五顏六色的圖案花紋承載了最重的鄉愁與最深的情感，寓意著人們對祥瑞生活的祈願，夫妻情、母子情、兄妹情，人與人的情感在一針一線的交織縫製中，代代延續傳遞，彰顯著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風貌。

一雙鞋墊繡溫情

在山西，特別是陽泉晉中一帶，農家婦女多心靈手巧、勤儉持家，繡花、納鞋墊都是拿手絕活兒，以繡鞋墊聞名鄉間的李變孩，家就在地處陽泉郊區蔭營鎮的後窪。這是個袖珍小村，遠眺紅瓦灰牆民居成排，近觀家家整齊戶戶潔淨，小路兩旁、院牆影壁上，“福”“和”“吉祥”等字樣與傳統圖案巧妙裝飾其間，整個村落充滿了濃濃的中國傳統文化氣息。李變孩，一個樸實的農家婦女，年近60歲了，卻依然手不停活兒，沉浸在她的鞋墊世界裡。她家門外的“福”字牆下，李變孩和村裡姐妹們圍桌而坐，在鞋墊上繡著荷花牡丹、鴛鴦蝴蝶，一雙雙出自姑娘媳婦嬸子大娘手中的精美鞋墊，針腳細密、線條流暢、色彩豐富、寓意深厚。繡有瓜果綿綿的鞋墊，寓意新婚夫婦子孫萬代綿延不絕；繡有雙鶴齊飛的鞋墊，祝福長輩老人福多壽長生活安康；繡有梅蘭竹菊的鞋墊，則是期望後輩清麗俊逸品格高尚；還有繡著“福、祿、壽、喜”吉祥文字變形組合圖案的，更是洋溢著普通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嚮往。在山西民間，鞋墊一般都是由妻子、母親等女性手工繡成，她們幾乎沒有接受過藝術教育，更沒有精湛的審美視角、構圖技藝、造型意識以及講究的配色原則，然而對於她們來說，大自然中的花草樹木、禽鳥蟲魚就是她們製作鞋墊的主要素材來源，而這些貼近生活的素材，經過她們細心觀察、琢磨和理解，一針一線中有著濃烈而又婉約的豐富情感，真是手隨心走，情意拳拳。

五顏六色的絲線在繡娘們的手中，上下勾勒，前後鋪排，栩栩如生的各色花朵鳥獸次第而出。手工繡花鞋墊蘊涵著豐富的傳統文化內涵，沿著歷史長河一路走來，顯示了它難以泯滅的藝術魅力。這種用千針納成的鞋墊是民間喜悅祥和之物，傳說中有消災避難之效，不僅有突出的實用功能，減少在穿鞋行走時與地面接觸的剛硬感，降低對鞋子的磨損，還能保佑穿著的主人平安健康。李變孩和姐妹們說起她們手中鞋墊的故事，喜愛之情溢於言表，鄉里的女人們都會做繡花鞋墊，姑娘給愛人繡上喜鵲喻義“喜氣臨門”、妻子給丈夫繡上蓮花喻義“足下生蓮”、母親給兒子繡上牡丹喻義“富貴平安”，舊時男人們起早貪黑辛苦勞作，甚至要背井離鄉，外出謀生，女人們便以最細膩而含蓄的方式，精心繡製出她們傾注全部感悟和信任的吉祥圖符，帶著祈願與相思，藉由墊在腳下的繡花鞋墊，表達內心的真實情感和願望，一隻小小的鞋墊如同載著一方水土的行舟，承載的是親情、眷戀和溫暖。

一針一線是為美

花隨玉指添春色，鳥逐金針長羽毛。李變孩坐在老屋裡，老花鏡下，細絲擴放，捉針走線，纏纏繞繞間，妙手生花，神情是那樣的專注。每一雙鞋墊都是多種綵線一針一線納制而成。要知道，做一雙鞋墊必須要經歷打袼褙、裁樣坯、糊鞋墊面子、畫樣、繡花等多道工序，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像李變孩這樣熟手，也得10天左右才能做完一雙。先是要打袼褙，一般是用碎布條或使用過的舊布，用糨糊糊在一起，做成約三五層厚的硬布片；然後就是剪樣裁面，將鞋墊面子貼在裁好的樣坯袼褙上。鞋墊面料的選擇非常講究，過去的年代平常人家主要選棉布，而現在選的是光澤度好、色彩豔麗的綢緞，這種面料不僅易於儲存，而且所繡之物不易變形。

鞋墊坯的製作是基礎，真正的乾坤在於鞋墊繡樣的設計和繡藝的展現，作為點睛之筆的“繡花”是最費功夫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李變孩正在繡的是一雙“鳳穿牡丹”圖案的鞋墊，遠在北京工作小女兒快要辦喜事了，這雙鞋墊就是她專門為女兒婚禮準備的。選色、配線、按照畫好的圖樣用一針一線在硬底上用力牽緊，李變孩引針穿線，低眉含情，毛繡、斜針、平針、散針繡、打籽繡多種針法巧妙搭配銜接，不一會兒，一朵樸實大氣獨具神韻“牡丹花”便美麗綻放在李變孩手下的繡布上。剛繡好的“鳳穿牡丹”鞋墊雖然是傳統題材，然而圖案與色彩卻十分別致，牡丹一反傳統配彩中的大紅色而是用上具有現代感的銀灰色，綻放的牡丹下，鳳尾飄逸而出，雖然不見鳳頭卻讓人感覺到這樣的設計更具韻味與想象，真不敢相信這樣的創新設計是出自一個身在農村的家庭婦女之手。

說起繡這幅圖案的緣由，李變孩臉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古代傳說，鳳為鳥中之王，牡丹為花中之王，丹、鳳結合，象徵著美好、祥瑞和幸福，這種紋樣民間稱之為“鳳穿牡丹”。她就想在表達樸實祝福的同時，把希望女兒綻放在時代高科技產業中的意義也表達出來，所以，用閃亮的銀灰色代表女兒從事的職業，同時構圖上一改以往鳳凰展翅穿過牡丹的直白表達，把花朵繡得大而突出，而鳳凰僅僅露出花下的漂亮鳳尾，這種隱喻的表達，更讓人浮想聯翩而獨具視覺衝擊力。這雙“鳳穿牡丹”鞋墊，針腳精密，色澤亮麗，美出了中國文化的時代氣勢，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驚豔！

一訴幸福萬年長

十指春風繞一指，一訴幸福萬年長。李變孩完成的繡品上，有許多是用於婚慶的，有暗喻男歡女愛“魚戲蓮花”，有表現子孫繁盛的“榴開百子”，有祝願生活美滿的“富貴牡丹”，有期盼人生順暢越墊越富的“九魚一兔”，還有“鴛鴦戲水”“鼠摘葡萄”“喜鵲登梅”“龍鳳呈祥”，每一雙都令人歡喜不已。繡鞋墊對於長在山西的女孩子來說，有著不一樣的意義，是女子向男子表達愛情的一種信物。李變孩清楚記得當年定親後，鄰村的物件（也是現在的老伴）經常來給她送些好吃的，她就親手給男方繡了幾雙鞋墊，因為她針線好鞋墊繡得精美，老伴當年可沒少出風頭，勞動間隙在地邊上脫了鞋休息，一起勞動的後生們一看這鞋墊就知道他說下了好媳婦，都非常羨慕。

李變孩的記憶中，村裡的姐妹們從小就開始跟著長輩學習做針線，出嫁之前都會為自己、為愛人繡鞋墊，作為必不可少的嫁妝。過去的年代在山西的民間婚俗中，作為女子陪嫁的手工繡花鞋墊佔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婚禮上的新娘，一娶進婆家門，就要將陪嫁的鞋墊鋪在新床上，供參加婚禮的人們評論欣賞，數量越多，越能顯示這家女子的賢惠靈巧，鞋墊上那些五顏六色的圖案花紋和絲絲線條，不僅體現出女子們靈巧的製作技藝，更傳達出她們質樸性格中所飽含的對美好愛情的寄託、對祥和富貴生活的祈願以及對血脈傳承的憧憬。直至現在，婚禮中也少不了繡花鞋墊，雖然年輕人們會繡工的不多了，但家裡長輩還是要想方設法做幾雙傳統鞋墊表達對新人的祝福，她做的鞋墊裡，一大部分都是這樣的用途。

李變孩剛繡好的一雙新娘婚禮鞋墊就很有特色，兩隻大紅的鞋墊上分別繡著蛤蟆、兔子、鯉魚、葫蘆、佛手、如意、牡丹、蓮花、柿子、桂花等10種物件，初看眼花繚亂，並不知道這些毫不相干的花鳥動物都有什麼講究，而聽完李變孩的講述卻頓覺意義非凡，原來這雙鞋墊名為“十全花”，每個圖樣都有象徵意義，概括成俗語就是“蛤蟆搬磚，輩輩當官；櫻桃金磚，越活越心寬；鯉魚鑽金蓮，五男二女七子團圓；笙吹桂花香，輩輩吃皇糧；剪子剪佛手，相守永遠到白頭；扇子扇牡丹，兩口好喜歡；葫蘆倒元寶，官位升得高；大鞋（當地口音：hai）套小鞋，金銀財寶到家來；兔子吃蔥蔥，來年抱孫孫；如意配柿子，永遠不離分”。飽滿的畫面、質樸的色彩，寓意著十全十美，生動地體現著民間淳樸的感情，展示著盎然意趣的生活企盼，寓意著繁衍生息的血脈傳承，傾注著深情的祝願，彰顯著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

一朝一夕繡人生

一朝一夕，一針一線。李變孩針線間惟妙惟肖地活躍著靈動的鯉魚、敏捷的兔子、豔麗的花果、多姿的蟲鳥，針針動情，充滿自然淳樸。這代代相傳、連綿不斷的繡技，猶如淙淙甘泉，潤澤著溫婉的人性，質樸的巧手與美麗的慈心，串起了古樸雅秀的繡藝人生。

結婚成家後，從孃家的前窪嫁到了鄰村後窪，丈夫叫馬四小，是個厚道的莊稼人，十分支援她，看她每天做鞋墊這麼辛苦，這個大男人也穿針引線學著做了起來，一下就體會到了其中的不易。“這是苦差事，費眼費手還費心，要受得了苦，還得心裡靈。”在丈夫的心中，她就是農村的鄉土藝術家，繁重的勞動後回來總是搶著多做家務，騰出時間來讓她繡鞋墊。她形容自己像是著了魔，幾十年來不管什麼事都不能誤了她做鞋墊。有一次丈夫開拖拉機受傷住院了，她在醫院白天黑夜地陪侍，就這樣她也利用回家拿飯的間隙，做好鞋墊坯帶到醫院，一有功夫就繡鞋墊，同病房的人都很羨慕，“人賢惠，勤快又手巧，找到這樣的媳婦是咋修來的福分呀。”早些年她在村裡裝車，從事著比較重的體力勞動，即使這樣也擋不住熱情，她中午不休息做鞋墊，晚上回家也要抽時間繡上一會兒，“光線好的時間就這麼一會，捨不得浪費了。”直到天黑看不見做針線了，她才放下手裡活開始做家務。這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她執著的精神，也影響著兩個女兒的人生之路，孩子們都從媽媽身上繼承了認真、堅持的品格而學有所成，特別是小女兒每當學習工作中遇到困難和瓶頸都會想到媽媽的堅韌，就連她現在幫著大女兒帶的外孫子，也受她的影響特別喜愛民間美術，喜歡畫畫，她可以說是繡著鞋墊嫁給了心愛的人，繡著鞋墊建設起了溫暖的家，繡著鞋墊養育了優秀的兒女，以靈巧的十指繡出平凡而溫暖的人生。

鞋墊既反映了豐富多彩而又真真切切的民俗生活，又蘊含著中國人的智慧，寄託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無限深情，無論工藝還是繡藝，繡花鞋墊都具有獨特的文化價值和觀賞價值，它是最有溫度，最有人情的手工藝品。

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