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裝兵師有多少人

1950年11月23日感恩節，身在朝鮮前線的美軍吃上了一頓豐盛的大餐。

同樣是這一天，身在美國的艾森豪威爾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在歐洲戰場的老下屬艾爾·格倫瑟將軍。迪克·格倫瑟是艾爾·格倫瑟的長子，西點軍校1946屆的學員，當時任入朝美軍第7師的一名連長。11月17日，迪克在和中國軍隊的小規模遭遇戰中，身負重傷。

艾爾·格倫瑟將軍在感恩節這麼重要的節日來拜訪艾森豪威爾，當然不是簡單的敘敘舊，因為他受傷的長子說：美軍完全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下，隨時可能遭遇攻擊。

當晚，艾森豪威爾對自己的兒子約翰說：

“我一生對戰爭從未像今天這麼悲觀。”

約翰開車離開的時候，打開了收音機，聽到廣播裡麥克阿瑟對士兵們的承諾：戰爭將在聖誕節結束。然而，11月25日夜，中國軍隊就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

布盧斯·裡特，是美軍第2師第3團1營A連的通訊兵，多年後他對那些天的遭遇依然心有餘悸，他見證了中國軍隊進攻時的猛烈程度，也見證了美軍士兵的極度驚恐，當然還有一些長官的懦弱和虛偽。

裡特只有23歲，身高1米6多一點，體重大約54公斤，在美軍當中絕對屬於瘦小的型別了。他其實不想當通訊兵，因為揹著一個龐大的無線電裝置，總覺得每天都會被累垮。更大的問題是，敵人的狙擊手最喜歡獵殺通訊兵了，裡特所在的連隊短短几天就有三名通訊兵被打死——裡特猜想，可能是身後那長長的天線目標太明顯了。

長官之所以讓裡特繼續當通訊兵，不是他跑得快，而是裡特曾經來過朝鮮，會一點點朝鮮語，能在關鍵時刻充當翻譯。

11月25日這一天，裡特所在的1營A連駐紮在軍隅裡附近，大概離主力部隊有25英里遠的一個小村子。他們這個加強連一共有230人，接到的命令是兩天內向前推進6英里，抵達1229高地。

沒想到，A連剛出發就遭到了中國軍隊的阻擊。部隊的前進速度非常緩慢，裡特也拿起了槍參與攻擊。剛前進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A連指揮官就發現，中國軍隊的火力太猛，他們不可能如期到達目的地，所以乾脆就地組成防禦圈。

A連尋找了一塊小高地，開始構築防禦陣地。當時天氣十分寒冷，凍土非常堅硬，根本挖不動，所以散兵坑挖得亂七八糟。當天晚上，他們就在這裡休息，裡特還不知道，一場大戰馬上就要到來。午夜時分，中國軍隊發動了進攻。

裡特只記得忽然之間營地之外就殺聲震天，所有人都慌慌張張地從睡袋裡鑽出來，拎起槍參加戰鬥。但是，中國人的攻勢太猛，A連只堅持了25分鐘就被擊潰，他們只好在黑夜中撤出陣地。

在寒冷的黑夜撤退並不容易，尤其是還要帶上很多傷兵。裡特記得，午夜時分伸手不見五指，A連潰敗的隊伍跑到了另一個山頭，準備構建臨時陣地——但中國軍隊很快就追了過來，他們根本來不及組織防禦，只能接著跑。

裡特不知道撤退過程中損失如何，他估計僅僅過了不到一個小時，整個連隊就傷亡慘重，開始四散而逃了。在黑暗中分不清方向，裡特和大部隊走散了，不久之後他混進了一個臨時拼湊的逃兵隊伍，都是其他連隊的人，裡特一個都不認識。

當天晚上，第2師完全陷入了混亂之中。裡特跟隨的這支隊伍最初有20多個人，在辨不清方向的黑夜裡，向著想象中的營部逃竄。然而，一路上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了四個美國人和兩個韓國人，還有一個躺在擔架上的傷員。

裡特記得，這個傷員名叫維拉德·史密斯，來自田納西州。史密斯傷勢嚴重，無法自己行走，但裡特覺得只要能到達營部，史密斯還是能救活的。於是，他們輪流抬著擔架，在山路上緩慢地行進。後來又有了一位年輕的中尉，算是臨時長官了。

夜晚的撤退異常艱難，但沒有人抱怨什麼，畢竟身後的槍聲越來越近，他們只能不顧一切往前走。

一直到了拂曉時分，裡特他們來到了一條小河邊，那位年輕的中尉忽然停下來說：

“我們只能把他留在這裡了，等明天可以派一架直升機來找他。”

中尉要留下的，自然是傷兵史密斯，他確實大大拖慢了行進速度。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這位中尉是在說謊，他們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麼位置，怎麼可能會有直升機專門來找一個傷兵？中尉很明顯是要放棄史密斯，快速逃命。

裡特不敢相信這個中尉能說出這樣的話，雖然他們極度疲憊、非常恐慌，但是現在已經暫時擺脫了追兵，還沒到必須拋棄傷員的地步。於是，裡特問：

“你的意思是說，把他留在這裡等死嗎？”

利特回憶說，那真是地獄一般的經歷，在陷入困境的時候，要做出拋棄戰友的選擇，並沒有這麼容易。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裡特非常理解，中尉希望大家做出選擇，拋棄傷兵意味著他們可以輕裝前進，獲救的希望更大。

但是最終，包括兩個韓國士兵在內，大家都不願意扔下史密斯。中尉只能留下里特等人，讓他們繼續帶著傷兵前進。他們一夜沒睡，一直在逃命。

因為要輪流抬著擔架，大家都已經疲勞至極，現在只能以最慢的速度前進，朝著自認為正確的方向走。半路上，他們意外發現了一個小村莊，裡特已經餓得頭腦發暈，於是悄悄摸進了村，希望找一點吃的。

幸運的是，有一個年輕的朝鮮小姑娘正好走出茅草房，裡特向她比劃著需要食物。女孩轉身回到了房子裡，給了他一些熱乎乎的玉米——在飢寒交迫中，一點點食物都讓裡特激動萬分，他立刻拿回去分給了大家。裡特後來回憶說，完全是這頓飯救了他們。

吃了一些東西之後，大家有力氣繼續逃命了。之後的路上，他們遭遇了中國巡邏隊的攻擊，因為跑得慢，一個名叫喬治·懷特的美國兵腳部中彈，更加拖慢了他們的速度。現在，兩個韓國兵抬著擔架上的史密斯，裡特抱著他們唯一的勃朗寧輕機槍，邊開火邊撤退。

後來，他們幸運的穿過了一個山谷，遇到了一位美國醫護兵。

擔架上的史密斯得到了及時幫助，暫時保住了性命。而腳部受傷的懷特也得到了照顧——戰後裡特和懷特還經常通訊，懷特每次在信的最後都寫上“感謝你一路上的照顧”。

在路上，他們又遇到了一些潰逃的美軍士兵，更多的人加入了進來，繼續逃竄。兩天之後，裡特他們才終於找到了被打散的營部倖存人員——這算是幾天來最好的訊息了，至少這些營部的人員可以與上級聯絡，他們有了撤退的方向。不過，在撤退的過程中，裡特還是受了傷。

那是在一個小村莊裡，他們已經有了幾輛坦克，正準備出發時遇到了中國軍隊的襲擊。指揮官命令全體人員爬上坦克，快速離開。裡特爬上了離他最近的一輛坦克，此時中國人的迫擊炮彈在周圍不斷落下，現場有些混亂。

裡特覺得在坦克上相對還算安全，於是他扶著坦克炮塔伸出頭，想看一看中國人是不是已經殺到眼前，結果一枚迫擊炮彈在旁邊爆炸，彈片擊中了裡特的前額。他瞬間血流滿面，眼前一片模糊，頭腦暈暈沉沉。

裡特看不清眼前發生了什麼，忽然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幸好一名同伴爬到了他身邊，給他做了簡單的包紮。裡特就這麼趴在坦克上逃離了戰場，最終回到臨時營地。之後，他被飛機運走，和很多傷員一起到了日本的醫院接受治療。

裡特後來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幸運，如果他沒有受傷，就不會提前被飛機送到日本。那麼，他就要經歷之後軍隅裡的大撤退行動，那才是真正的地獄之行。

多年後裡特才得知，那個拋下他們逃命的中尉，後來成了中國人的俘虜，最後死在了戰俘營。在那種混亂的狀況下，拋棄戰友的並非只有這個中尉。

第2師第38坦克連4排排長薩姆·梅斯，在25日晚上也遭到了襲擊。但是，躲在堅固且火力強大的坦克裡，梅斯和手下沒有太大的傷亡。第2天他們駕駛幾輛坦克也開始了逃亡之旅，在路上遇到了第38團被打散的六十多名美軍——這些驚慌失措計程車兵一看到坦克，就再也不願意用兩條腿走了，他們爭前恐後地爬上了坦克。

於是，梅斯排長只能帶著這些人，慢騰騰地繼續撤退。他們的目標是不遠處的一個小村子，因為梅斯聽說38團的部分人已經撤到了那裡。但是，這條資訊早就過時了，當他們的坦克開到村口的時候，梅斯覺得不太對勁，太安靜了。

不過，他們還是選擇了進入村莊。還沒等坦克上的步兵下來，忽然間槍炮聲大作，中國士兵已經在這個村子設下了埋伏。梅斯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跑。

他知道每輛坦克上都站著至少15名美軍士兵，他們現在成了活靶子，但是顧不了那麼多了，坦克開始以最快速度衝出村子——站在坦克上的美軍要麼被子彈擊中掉下去，要麼因為坦克忽然加速摔了下去。

在梅斯的命令下，坦克的速度達到了每小時12英里，而且還在旋轉炮塔反擊。這意味著，上面的那些步兵不可能站穩。梅斯聽到了步兵被子彈擊中的慘叫聲，也聽到了掉下去的美軍被後面坦克碾壓的慘叫聲，但是他沒有辦法，只能加速離開。

第二天逃到安全地帶的時候，梅斯才仔細看看自己的坦克，上面全都是血，一些碎肉還被牢牢地凍在了坦克上。五十年之後，梅斯回憶起來，依然記得那些士兵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但是在11月25日之前，第2師還沒人感到擔心，因為麥克阿瑟告訴他們，聖誕節戰爭就會結束。誰能想到，他們已經進入了中國軍隊的包圍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