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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簡介他也確實對福樓拜有著巨大的幫助,假如沒有波耶的話,《包法利夫人》可能根本就不會被寫出來,或者至少不會是如今看到的這幅面貌

波耶是什麼意思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隱修的僧侶為

了上帝之愛而放棄俗世的享樂,其堅定程度卻無法與為了藝術創作的雄心,

而放棄生活的圓滿與多型的福樓拜相比。

他既是浪漫主義者,又是現實主義者。

——毛姆

01

童年在魯昂

一八二一年,古斯塔夫·福樓拜生於魯昂。他的父親是一位醫生,他在一家醫院擔任院長,並且和妻兒一同住在那裡。那是一個幸福美滿、受人尊敬的富裕的家庭。福樓拜的成長經歷也跟階級相同的其他法國孩子沒什麼區別;他去上學,同別的男孩交朋友,對功課不算很上心,書卻讀了不少。他十分情緒化,也很有想象力,就像許多敏感的孩子一樣,他也為內心深處那種註定與他相伴終生的孤獨感所困。

“我十歲就去上學了,”他寫道,“而我也很快就開始對人類心生反感。”這可不是什麼俏皮話,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他從少年時代開始就是個悲觀主義者了。

誠然,浪漫主義在當時風頭正勁,悲觀主義更是風行一時——僅僅是在福樓拜就讀的學校裡,就有一個男孩開槍打爆了自己的腦袋,還有一個用領帶懸樑自盡;

但我們卻實在看不出來,既然福樓拜擁有和睦的家庭、慈愛的父母、寵愛他的姐姐和真誠的朋友,為什麼他還會覺得人生難以忍受,人類面目可憎。

當時的他發育良好,外表上看各方面都非常的健康。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居斯塔夫·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1821-1880),法國作

家,曾著《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等作。

十五歲的時候,他戀愛了。他們全家在那年夏天去了特魯維爾,彼時那裡還是個海邊的小村莊,村裡只有一家旅館;他們正是在那裡遇見了莫里斯·施勒辛格,他是一位音樂出版商,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冒險家,當時他正帶著妻兒在那家旅館下榻。

我有必要在此將福樓拜日後對施勒辛格夫人的描寫轉述一番:“她個子很高,膚色微黑,漆黑的秀髮在肩頭垂落;她長著希臘式的高鼻子,目光明亮如火,高挑的眉毛彎成迷人的弧度,她的面板散發著光芒,彷彿籠罩著一層薄霧似的金光;她苗條而優雅,你甚至能看到她棕紫色的喉嚨上蜿蜒的青色血管。除此之外,她上唇之上那一層纖細的絨毛為她的臉龐平添一種陽剛有力的神態,讓金髮白膚的美人在她面前相形見絀。她講話的速度很慢,聲音抑揚頓挫,像音樂一樣輕柔悅耳。”把pourpré這個詞翻譯成purple(紫色)時我其實有些猶豫,因為這麼說聽起來實在是不怎麼誘人,但它翻譯過來就是這樣,所以我也只得推測福樓拜是把這個詞當成bright-hued(色調明亮)的同義詞來用了。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當時二十六歲的伊莉莎·施勒辛格正忙於照料她的幼子。福樓拜非常靦腆,若不是因為她的丈夫天性熱情快活、很容易跟人交上朋友的話,他根本鼓不起勇氣和她講話。

莫里斯·施勒辛格帶著這個男孩一起兜風,有一次三個人還一道乘船出海。

福樓拜坐在伊莉莎身邊,兩人肩膀挨著肩膀,她的裙子緊緊地貼著他的手;

她用低沉而甜美的嗓聲對他講話,可是他心亂如麻,一個字都沒能聽進去。

夏天結束的時候,施勒辛格夫婦離開了,福樓拜一家返回魯昂,古斯塔夫也回到了學校。他生命中唯一一次真正的激情也由此開始。兩年之後,他再次造訪特魯維爾,卻只得知伊莉莎雖然來過,但是此時已經走了。福樓拜當時十七歲。在他看來,以前的自己心神不寧,所以無法真正地愛上她;而如今他對她的愛已經不同了,如今他的愛已經包含了男性的慾望,而她本人的缺席更讓他的慾念愈演愈烈。回到家後,他又重新撿起了自己此前多次半途而廢的《狂人回憶錄》,並且在書中講述了自己愛上伊莉莎·施勒辛格那個夏天的經歷。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十九歲那年,為了獎勵他入學考試透過,父親送他跟一位姓克勞蓋的醫生去比利牛斯山區和科西嘉島旅行。此時他的身體已經完全發育成熟,肩膀很寬,同齡人都管他叫“巨人”,而他自己也如此自居。雖然他其實不到六英尺,在今天看來實在算不上高大;但是當時的法國人也比如今要矮得多,而他在同胞當中就很明顯要高出一大截了。他的體態瘦削而優雅,漆黑的長睫毛遮著海綠色的大眼睛,一頭長髮直垂到肩膀。

四十年後,一位在青年時代與他相識的女性回憶說,當時的他就像希臘神祇一樣俊美。

從科西嘉島返回的路上,這對旅伴在馬賽稍事停留,一天早晨,游泳回來的福樓拜留意到,一位年輕女子正坐在旅館的院子裡。

他過去打了招呼,兩人攀談起來,她的名字是尤拉莉·傅科,在這裡等著乘船去法屬蓋亞那與在那裡做軍官的丈夫團聚。

福樓拜與尤拉莉·傅科一起度過了那個夜晚,根據他自己的記述,那激情似火的一夜就像雪地上的夕陽一般美好。

離開馬賽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但是這次經歷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02

青年福樓拜

此後不久,他前往巴黎學習法律,這倒不是因為他想做律師,而是因為他非得選擇一項職業不可了。他在巴黎感覺無聊透頂,他既厭倦那些法律課本,也厭倦了大學生活;他鄙夷同學們的平庸,瞧不上他們的裝腔作勢與資產階級趣味。在巴黎求學期間,他寫了一部名為《十一月》的中篇小說,並在其中記述了自己和尤拉莉·傅科的韻事。不過他還是賦予了故事中的她高挑的彎眉、生著淺淡絨毛的上唇,還有伊莉莎·施勒辛格那可愛的脖頸。

他去那位音樂出版商的辦公室拜訪,由此再次聯絡上了施勒辛格,並應邀與他們夫妻共進晚餐。伊莉莎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上次與她相遇時,福樓拜還是個笨拙的半大小子,而如今的他已經是個英俊、熱情、內心充滿渴盼的男人了。他很快就同這對夫妻熟絡起來,時常與他們一起吃飯,偶爾還會一道去短途旅行。可他仍然像以前一樣怯懦而靦腆,很長時間都沒有勇氣去坦白自己的愛意。不過等他終於開口表白的時候,伊莉莎卻並沒有像他擔憂的那樣生氣,她只是平靜地告訴他,自己並沒有準備好與他締結好友之外的關係。她的經歷頗為奇特。

福樓拜在一八三六年與伊莉莎相識,彼時的他也像所有人一樣,認為她就是莫里斯·施勒辛格的妻子;然而真相併非如此,她的丈夫是一個名叫埃米爾·朱迪亞的人,此人因為誠信問題惹上了大麻煩,此時施勒辛格挺身而出,提出自己可以出錢救他免予訴訟,但條件則是他必須放棄妻子離開法國。他同意了,施勒辛格和伊莉莎·朱迪亞就此生活在一起。但是在當時的法國無法離婚,直到一八四〇年朱迪亞去世,這兩人才得以完婚。據說雖然這個不幸的傢伙無法陪伴在她身邊,最終又在他鄉死去了,但她依舊深愛著他;或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加之她對另一個既給了她安身之處、又做了她孩子父親的男人的忠誠,她才會猶豫不決,不肯接受福樓拜的慾望。但他殷勤無比,而施勒辛格也是眾所周知地對她不忠。福樓拜那孩子氣的痴情或許感動了她,讓她最終被對方說服,同意在某一天到他的公寓去;他等得心急如焚,她卻沒有出現。根據福樓拜在《情感教育》中的記述,傳記作家們普遍接受了以上這個故事,因為它看起來十分可信,所以也很可能的確是對事件的真實記錄。總之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伊莉莎從來沒有成為他的情人。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情感教育》,福樓拜著,李健吾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一八四四年發生的一件事改變了福樓拜的人生,也對他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我也將在下文中繼續揭示這一點。

在一個幽暗的夜裡,他和兄長一起乘車從母親名下的一處地產趕回魯昂。哥哥比他年長九歲,並且子承父業做了醫生。突然之間,福樓拜毫無徵兆地“感覺一股燥熱衝昏了自己的頭腦,他就像掉落入坑底的石頭一樣摔了下去”。意識恢復時候,他發現自己渾身是的血;哥哥把他抬到了附近的一處房子裡,給他放了血,被送到魯昂之後父親又再次給他放了血,讓他服用纈草和木藍,並且禁止他抽菸、喝酒和吃肉。

他又嚴重地持續發作了一段時間。

在隨後的幾天中,他崩潰的神經讓他幾欲瘋狂。

他的疾病一直籠罩在一片謎團之中,醫生們也從不同的角度探討過這個問題。

有些斷言他得的一定是癲癇,他的朋友基本也持這個觀點;

他的侄女在回憶錄中對這個問題緘口不言;

雷內·杜梅尼勒先生撰寫過一本研究福樓拜的重要著作,他本人也是一名醫生,他宣稱福樓拜的病並不是癲癇,而是所謂的“癔病性癲癇”。

然而不管那是什麼病,治療的方法都是大同小異,福樓拜先是用了幾年大劑量的鹽酸奎寧,之後又改用溴化鉀,並且終身都沒有擺脫這種藥物。

這次發病或許並沒有讓福樓拜的家人感覺十分意外。他告訴過莫泊桑,自己十二歲的時候就在聽覺和視覺上出現幻覺了,這件事可謂眾所周知。他十九歲那年被安排著與一位醫生一道旅行,那也是因為父親後來為他制定的治療方案中包括換換環境,看來他並非全無天生便帶著患病隱患的可能性。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福樓拜與莫泊桑

福樓拜一家雖然富有,但是迂腐守舊,並且乏味而節儉,所以很難相信,兒子只不過是通過了所有受正規教育的法國男孩都要參加的考試,他們居然就會想到讓他出門旅行,同行的旅伴還是一位醫生。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福樓拜就感覺自己跟身邊接觸到的人們不太一樣,他早年間那嚴重的悲觀思想也很有可能正是由他的怪病引起的,這種神秘的疾病一定從那時便開始影響他的神經系統了。無論如何,如今的他都必須面對自己註定被可怕的病痛折磨這一現實了,由於疾病的發作無法預料,他的生活方式也必須因此發生改變,他決定放棄法律學業(不難推測,他這麼做倒一定是心甘情願的),並下定決心終身不娶。

一八四五年,父親去世了,兩三個月後,他唯一的妹妹卡羅琳也在產下一個女兒之後死去。他一直深愛著自己的妹妹。童年時代的兩人形影不離,卡羅琳直到出嫁之前都一直是他最親密的朋友。

福樓拜醫生去世之前不久買下了一片名叫克洛瓦塞的地產,這片地皮位於塞納河畔,其中包含一座具有兩百年曆史的石制房屋,屋前有一片露臺,屋後有一座可以俯瞰河面的小涼亭。醫生的遺孀帶著兒子古斯塔夫和卡羅琳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兒搬進了這座房子;她的長子阿希禮此時已經結婚,並且繼承了父親在魯昂醫院的職位。

福樓拜就在克洛瓦塞度過了自己的餘生。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斷斷續續地寫些東西,如今疾病限制了他正常的生活,他便決定全身心地投入文學創作。

他在一樓有一間很大的工作室,窗外就是塞納河與花園。

他也建立了一套十分規律的生活習慣:

十點鐘起床,讀信件和報紙,十一點時吃一餐簡單的午飯,飯後去露臺上散步,或是坐在涼亭裡讀書。

下午一點鐘開始寫作,一直工作到七點鐘吃晚餐為止,之後再去花園裡走一走,回來之後便一直工作到深夜。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他閉門謝客,只會和極少的幾個朋友見面,他偶爾會邀請這幾個人來與自己同住,並且一起探討作品。

這樣的朋友總共有三位:

阿爾弗雷德·勒·普瓦特萬,他比福樓拜年長不少,是他們一家的老友;

馬克西姆·杜坎,福樓拜是在巴黎讀法律的時候認識他的;

以及路易·波耶,此人靠在魯昂教拉丁語和法語的微薄收入度日。

這三個人都喜愛文學,而波耶本人還是個詩人。

福樓拜生性溫柔,對朋友也非常忠誠,可是他佔有慾極強,待人也頗為苛刻。

勒·普瓦特萬對福樓拜有著不小的影響,當他得知此人即將迎娶一位姓德·莫泊桑的小姐的時候,他簡直怒不可遏。

“此事給我帶來的感受,”後來的他如是說,“就像一位主教的醜聞被揭發時對他的信徒產生的刺激一樣。

”至於馬克西姆·杜坎和路易·波耶的情況,我稍後也會談到。

卡羅琳去世的時候,福樓拜為她的面部和雙手取了模,幾個月後他前往巴黎,請當時非常著名的雕塑家帕拉迪爾為妹妹塑一尊胸像。他在帕拉迪爾的工作室認識了一位名叫路易絲·柯萊的女詩人。她屬於在文人之中也不算罕見的那種作家,他們認為左右逢源的運作完全能夠替代才華;此外又以美貌為助力,她得以在文學圈子裡多少擁有了一席之地。她擁有一家許多精英人士光顧的沙龍,名為“繆斯”。她的丈夫希波利特·柯萊是一位音樂專業的教授;而她的情人維克多·庫辛則是一位哲學家兼政治家,她已經與此人生了一個孩子。

路易絲生著一頭與其臉形十分相稱的金色捲髮,聲音柔和又滿含激情。她對外宣稱自己三十歲,實際上卻要年長不少。福樓拜當時則是二十五歲。在短短四十八小時之內,在福樓拜因為過於緊張而釀成的一次小意外之後,他就成了她的情人,不過他當然沒能取代那位哲學家的位置,雖然根據路易絲本人的說法,此人與她的感情當時完全是柏拉圖式的,但他們卻依然維持著公開正式的關係;三天之後,福樓拜與路易絲揮淚告別,返回了克洛瓦塞。當天夜裡他就給路易絲寫下了一封情書,這是他此後寫給情人的一連串古怪的情書中的第一封。

03

風月場上

多年之後,他告訴埃特蒙德·德·龔古爾,他當時對路易絲·柯萊懷著“狂亂”的愛意;不過他這個人總是誇大其詞,兩人通訊的內容也很難證實他的說法。我想我們不難推測,擁有一位公開的情人令他備感驕傲;然而幻想在他的生活中佔據著很大的比重,而他也如同許多沉溺於白日夢的人一樣,不在情人身邊的時候,他的愛意反而比共處時更加強烈。不過他還是稍顯多餘地把這一點告訴了路易絲。

她催促他趕緊搬到巴黎來;

他卻告訴對方,自己不能拋下因為喪夫喪女而痛苦不堪的母親,於是她又懇求他至少來巴黎更頻繁一些;

而他回答說自己只有找到了合理的藉口才能出遠門。

這讓她忍不住憤怒地問道:

“難道說你就像個黃花閨女一樣被管起來了嗎?

這話實際上說得還真沒錯。每次癲癇發作會讓他在接下來的幾天中身體虛弱、情緒抑鬱,這自然會讓他的母親憂心不已。母親不許他下河游泳(然而這可是他的愛好之一),也不許他在沒人照看的時候到塞納河上划船。只要他按鈴讓僕人為自己拿東西,母親就一定會急匆匆地跑上樓來,看看他是否一切正常。他告訴路易絲,假如自己提出要離開幾天,母親應該是不會反對的,但是他無法承受此舉可能為母親帶來的悲傷。路易絲當然不會看不出來,如果他對自己的愛真的像自己對他的愛一樣熱烈的話,那麼這種事是無法阻擋他來見自己的。即使放在今天,也不難為他想出幾個貌似合理的藉口來證明自己非去巴黎不可。他那麼年輕,如果他不介意隔那麼長時間才見一次路易絲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是因為他長期處於強效鎮定劑的影響之下,所以沒有那麼緊迫的性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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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愛情根本就不是愛情,”路易絲在信中寫道,“至少愛情在你的生活中毫無意義。”而他是如此答覆的:“你想知道我是不是愛你。好吧,是的,我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愛著你;也就是說,在我看來愛情並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它只能屈居次席。”

福樓拜對自己的直白頗為得意,雖然這種直白也著實殘酷。他的不得體實在是令人稱奇。有一次他居然託路易絲向一個住在卡延的朋友打聽與他在馬賽有過一段豔遇的尤拉莉·傅科的訊息,讓她幫忙給對方捎信;路易絲接受請求時的怒火竟然還讓他大為震驚。他甚至對她講過自己找妓女獵豔的經歷,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在風月場上還頗為得意。

不過男人最嚴重的謊言莫過於對他們性生活的吹噓,而他很可能根本就不具備他誇耀的那種能力。他對待路易絲可以說是相當不上心。有一次,她的軟磨硬泡終於讓他妥協了,於是他提議在曼蒂斯的一家旅館見面,如果她一早就從巴黎出發,而他也從魯昂趕過去的話,他們至少可以在那裡共度一個下午,而且他還能在天黑之前趕回家去。不過令他吃驚的是,這個提議居然讓她大為光火。在這段關係延續的兩年當中,兩人總共見了六次面,提出分手的很明顯是路易絲。

與此同時,福樓拜正忙於《聖安東尼的誘惑》一書的寫作,此書他已經醞釀了很長時間,並且計劃等這本書一完工,就和馬克西姆·杜坎一起去近東旅遊。此事也獲得了老福樓拜夫人的同意的,因為長子阿希禮和多年前陪福樓拜去過科西嘉的克勞蓋醫生一致認為,去溫暖國家小住一陣有益於他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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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教育》,福樓拜著,李健吾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書稿完成之後,福樓拜把杜坎和波耶都叫到克洛瓦塞來,準備把這部作品讀給他們聽。他每天下午讀四小時、晚上讀四小時,就這樣讀了整整四天。他們此前已經商量好,聽過完整的作品之後才能開始發表意見。第四天的午夜時分,讀完小說結尾的福樓拜用拳頭重重砸了一下桌子:“怎麼樣?”兩位朋友之一答道:“我們覺得你最好還是把它扔到火裡去,再也別提這回事了。”這可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不過在幾個小時的爭論之後,福樓拜最終接受了他們的意見。然後波耶建議說,既然福樓拜以巴爾扎克為榜樣,那麼他應當寫一部現實主義小說。這時已經是早上八點了,他們分別上床睡覺。

當天的晚些時候又聚在一起繼續討論之前的話題,按照馬克西姆·杜坎的《文學回憶錄》記載,正是波耶在那次討論中提出的故事日後成了《包法利夫人》;然而在福樓拜與杜坎之後的旅途中,福樓拜雖然在家信裡提到了不少自己正在考慮的小說主題,其中卻並沒有《包法利夫人》,因此我們可以肯定是杜坎記錯了。

這對好友先後遊歷了埃及、巴勒斯坦、敘利亞和希臘,他們在一八一五年回到巴黎。

福樓拜依然沒有決定下一步應該試著寫什麼,而波耶很有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給他講了歐仁·德拉瑪的故事。

德拉瑪是一名實習醫師,他在魯昂醫院擔任住院內科或外科醫生,在附近的一個小鎮上也有診所。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個比他年長許多的寡婦,她一去世,德拉瑪就娶了附近一位農夫家年輕漂亮的女兒續絃。

她自命不凡、生活奢侈,很快就厭倦了自己乏味無趣的丈夫,一連找了好幾個情人。

她買起衣服來從不考慮自家的財力,債務很快就積累到了令人絕望的地步。

她最終服毒自盡,隨後德拉瑪也自殺身亡。

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樣,福樓拜對這個不幸的小故事非常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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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法國不久,他就與路易絲·柯萊重逢了。自從他們分開之後,路易絲的境遇就每況愈下。她的丈夫去世了,維克多·庫辛中斷了對她的資助,更沒有人願意接受她寫的劇本。於是她給福樓拜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她從英國返回時將取道魯昂;他們見了面,並且重新開始通訊。他在不久之後又去了巴黎,再次做了她的情人。這實在令人費解。她是個金髮碧眼的女人,此時已經年過四十,而金髮碧眼的女性往往不怎麼抗老,再加上當時許多自視清高的女性都不化妝。或許他是感動於路易絲對自己的感情,因為她畢竟是唯一一個與他相愛過的女人,而且他看似在性生活方面不是很有安全感,或許是與她那幾次為數不多的性愛讓他感覺輕鬆自在。她的信件已經全部譭棄了,不過他的依然流傳至今。

從這些書信中不難看出,路易絲並沒有什麼長進: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盛氣凌人、挑剔苛責,令人厭煩。她信中的語氣也變得越發尖刻。她不斷地催促福樓拜搬到巴黎來,或是讓自己到克洛瓦塞去;而他也依舊不斷找著藉口,自己既不肯去,也不肯讓她過來。他信中的重點主要是與文學有關的主題,只在結尾處敷衍了事地表達一下感情;其中最有趣的部分主要是他提及《包法利夫人》艱難進展的內容,他當時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這本書上了。路易絲不時會把自己寫的詩寄給福樓拜。而他的批評往往十分嚴厲。兩人的關係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終點。

造成這種後果的還是路易絲本人的草率。維克多·庫辛提出要與路易絲結婚,看起來似乎是考慮到兩人所生的女兒的緣故,她好像是故意讓福樓拜知道自己是因為他才拒絕這門婚事的。她實際上早就決定要嫁給福樓拜了,卻又不小心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朋友。終於聽聞此事的福樓拜驚駭不已,在一系列讓他既驚恐又羞恥的激烈爭執之後,他告訴路易絲,自己再也不想見到她了。而她卻沒有氣餒,還跑到克洛瓦塞鬧了一場,他殘忍地把她趕了出去,冷酷得連他的母親都看不下去了。雖然女性總是會執拗地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這位“繆斯”最終還是接受了福樓拜已經與自己徹底決裂的事實。作為報復,她寫了一本據說相當拙劣的小說,在書中把他寫成了一個惡毒的傢伙。

04

時代中的同道人

我必須再次重提一番舊事了。那對好友從近東返回之後,馬克西姆·杜坎在巴黎落了腳,並且買下了《巴黎半月刊》一部分股權。他去克洛瓦塞請求福樓拜和波耶為自己撰稿。

福樓拜去世後,杜坎還出版了兩卷厚重的紀念文集,並將之命名為《文學回憶錄》。

所有拿福樓拜做文章的人都會毫不客氣地引用這部書中的內容,但他們同時又對其作者不屑一顧,這種態度未免就有些忘恩負義了。

杜坎在書中寫道:

“作家分為這樣兩類:

一類將文學當作手段,一類將文學視作目的。

本人屬於且長久以來一直屬於前者;

我向文學索取的只不過是熱愛它的權利,以及細心呵護它的資格。

”馬克西姆·杜坎將自己歸於其中的那個門類範圍一向很大。

他們這樣的人具有文學傾向,熱愛文學,同時往往還擁有才華、品位、文化與條件,但就是完全沒有創作的天賦。

在青年時代,他們或許還能夠寫出小有所成的詩歌或者中規中矩的小說,然而不久之後,他們就會滿足於自認為更加輕鬆的生活方式。

轉而要麼評論書籍,要麼去做文學雜誌的編輯;

他們為已故作家的選集撰寫前言,為精英人士編寫傳記,對文學主題發表研究性的文章;

最後再像杜坎一樣寫回憶錄。

他們在文學界同樣起著巨大的作用,而這些人往往文筆優美,這讓他們的作品讀來令人愉悅。

我們沒有理由像福樓拜輕視杜坎一樣對這些人另眼看待。

人們都說杜坎嫉妒福樓拜,而我認為這種說法有失公允。他曾經在回憶錄中寫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將自己拔高到能夠與福樓拜相提並論的地步,也向來不允許自己對他的超凡卓越有任何質疑。”這一表態著實是既公正又坦誠了。福樓拜還在學法律的時候,這兩個住在拉丁區的小夥子就成了密友;他倆一起去便宜的餐館吃飯,一起在咖啡館裡暢談文學。

在後來前往近東的旅途中,他們在地中海上一起暈船,在開羅一起醉酒,甚至在有機會的情況下一起去嫖娼。

福樓拜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因為他對不同意見毫無耐心,暴躁易怒,傲慢專橫。

然而即便如此,杜坎依然真心實意地喜歡他,並且對作為作家的他十分尊重;

不過他畢竟太瞭解福樓拜了,所以不可能對他的弱點視而不見;

他沒有任何理由像福樓拜的狂熱崇拜者一樣崇敬自己這位青年時代的故交。

這個倒黴的傢伙因此受到了毫不留情的指責。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只有路易·波耶一直是福樓拜最親密的摯友。但福樓拜把他視作一位偉大的詩人——雖然如今看來這完全是誤判——並且無比相信他的建議與判斷。他也確實對福樓拜有著巨大的幫助,假如沒有波耶的話,《包法利夫人》可能根本就不會被寫出來,或者至少不會是如今看到的這幅面貌。正是波耶在漫長的爭論之後,勸福樓拜把故事大綱寫出來的,這件事在弗朗西斯·史蒂穆勒先生的傑作《福樓拜與〈包法利夫人〉》中也有記載。波耶認為這本書很有前途,一八五一年,時年三十歲的福樓拜正式開始著手寫作。

除卻《聖安東尼的誘惑》之外,他比較重要的早期作品都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實際上就是他把自己的情感經歷寫成小說的產物。然而此時他的目標卻是要做到絕對的客觀。他決心不帶任何偏見和預判地揭露真相、講故事;刻畫人物時也不貶不褒,不附加自己的品評:假如他同情某個人物,他不會表露出來;假如另一個人物蠢得讓他生氣,還有第三個人物壞得令他惱火,他也不會允許自己的文字將這種好惡揭示出來。整體而言,他這一點實現得非常成功,而這或許也是許多讀者感覺他的小說具有某種冷淡之感的原因。這種精心雕琢且毫不動搖的超然姿態自然沒有能夠溫暖人心之處。這或許誠然是我們的弱點所在,但是在我看來,倘若作者本人也能分享那種他試圖讓閱讀作品的我們體驗到的情感,這對我們讀者來說也是一種慰藉了。

本文節選自

毛姆解讀福樓拜:既是現實主義者,又是浪漫主義者

《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

作者:

[英]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

譯者:夏高娃

出版社: 果麥文化·江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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