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過去了，我沒有再見過她，也沒有她的音信，我把我的愛人給丟了。”

1998年馮小剛拍出第二部賀歲片《不見不散》，電影中葛優找不到失去聯絡的徐帆，一個人自言自語說出這樣幾句話。

1998年不是十年前，而是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遙遠的似乎有種不真實感。

那一年周華健《最近比較煩》，任賢齊期待著《對面的女孩看過來》，張震嶽有了《愛之初體驗》，李汶的《Di Da Di》動感四射，劉德華邊唱《笨小孩》，邊說那裡面隱藏了他過去二十年的心酸記憶。

許巍剛開始仗劍走天涯，沙寶亮在到處找唱片公司卻處處碰壁，汪峰的鮑家街樂隊推出第二張專輯；１９歲的周杰倫創作了兩首歌曲《眼淚知道》和《雙節棍》，分別寄給劉德華和張惠妹，卻被兩人先後退回，那時候沒有人問他有沒有freestyle？

那一年王菲播下《紅豆》，那英《征服》了國人，但更加驚豔世人的，是兩人聯手在春晚上合唱的《相約九八》，一個氣勢沉穩，一個似水輕靈，深藏在無數人記憶深處，超越時光迴響至今。

1998年的春天，就從這首歌開始了。

那一年的開年大戲是《水滸傳》，這部最遲登上熒屏的四大名著耗時三年八個月完成，甫一上映便獲得廣泛好評。袁和平的加入給梁山好漢們帶來了賞心悅目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設計，片尾劉歡的《好漢歌》相得益彰，磅礴大氣蕩氣迴腸。

夏天一部叫《還珠格格》的電視劇上映，迅速火遍兩岸三地，在華語世界掀起十二級的颶風，創造了65%的收視率記錄，大陸從此開啟了偶像巨星時代。這部劇如此受歡迎，以至於今天每當看到它在電視臺重播，我仍會意識到小學生們的寒暑假又開始了。

小燕子趙薇一飛沖天，容嬤嬤成為童年噩夢，爾康卻在網際網路時代活成了表情包。但恐怕誰也想不到當年最不起眼的金鎖，在將來升級成範爺，卻又在二十年後因為逃稅8億而從頂峰跌落。

戲外的人生變幻，有時候比戲裡更精彩。

那一年香港電影票房榜排第一的是郭富城、鄭伊健主演的特效大片《風雲》，劉偉強成為最大贏家，其次是成龍的《我是誰》和周星馳的《行運一條龍》。江湖格局仍在，但香港電影青黃不接頹勢已現，已在經歷黃金時代的尾聲。在即將到來的新世紀，香港影人或北上神州，或奔赴海外，紛紛去尋找新的天地和新的可能。

成龍二次闖蕩好萊塢風頭正勁，《尖峰時刻》引爆了北美票房。這是中國人第一次以正面形象在好萊塢大製作中擔綱主角，它讓成龍登上《時代》雜誌封面，也使他進入片酬2000萬美元俱樂部。

已在好萊塢闖蕩五年的吳宇森，拍出了《變臉》，被《時代週刊》列為年度十佳，從此在好萊塢有擁有了話語權。李安也憑藉《理智與情感》進入好萊塢主流導演行列，他正在籌拍的下一部電影是《臥虎藏龍》。

大陸第五代導演們也在各自探索自己的道路。馮小剛繼續他的馮氏喜劇，在商業化道路上大步前行，《不見不散》拿到了當年內地票房冠軍。張藝謀拍完《活著》後沉寂數年，這時還未開啟大片模式，還是大二學生的章子怡出演了他導演的《我的父親母親》，清水芙蓉般的美好讓中國影壇記住了１９歲的她。

但真正引起轟動的是《泰坦尼克號》的上映，一位戴黑框眼鏡的長者尤其對它讚賞有加，他對人大代表們說，“你們不要以為資本主義國家就沒有思想教育”。這番講話成了影片的最佳預熱，3。6億的票房成績雄霸冠軍寶座11年之久，無數80後曾在童年被它震撼。但十餘年後3D版重新放映，當他們走進影院去懷舊時，看到的卻只有刪減版。

有時候你分不清這個世界前進了幾步，又後退了幾步。

那一年瑞奇馬丁在法國唱響《生命之杯》，那一屆世界盃幾乎彙集了所有人們熟悉的偉大球員，最終巴西隊零比三飲恨，法國人在自己的國土上捧起大力神杯。

那個ＮＢＡ賽季，在總決賽的最後１７秒，飛人喬丹載入史冊的最後一投，幫助他拿到第六枚冠軍戒指；而那時姚明才年滿１８週歲，剛入選國家隊開始籃球生涯，他不會想到二十年後自己會成為上海男籃的老闆。

1998年《魯豫有約》在鳳凰衛視開播，這檔超長續航的談話節目，一直持續至今天；而同年開播的《鏘鏘三人行》，卻在二十年後毫無徵兆地忽然停播，只在微博上留下一句“後會有期”。這檔取名自“鳳凰于飛，和鳴鏘鏘”的節目，不知還能否涅槃重生。

陳佩斯與朱時茂最後一次登上春晚舞臺，演出小品《王爺與郵差》，此後便開始了與央視的恩怨糾葛。而趙本山、範偉、高秀敏首次組成“鐵三角”登上春晚，演繹了一出小品《拜年》，新的小品王將統治春晚十餘年。那時候春晚還是創造段子的舞臺，如今卻已淪為段子復讀機了。

那一年的冬天，錢鍾書離開了這個世界，世間再無鍾書痴氣，只留下楊絳先生“一個人回憶我們仨”。舊時代的大師逐漸凋零遠去，留下一個怪力亂神的世界。

一個筆名“痞子蔡”的臺灣人在網路上連載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引起轟動並引發網路文學興起，路金波、寧財神等人從那時起混跡於各大網路論壇；韓寒還沒有退學但功課已經亮起了紅燈，曾經年少輕狂的他，如今卻對那段經歷展開了反思，也許人到中年的韓寒在想，2018，我想再次和世界談談。

那是個天涯論壇和高校BBS最為火爆的年代，形形色色的「大蝦」混跡其間，多少今天的網路大V們，當年曾在BBS叱吒風雲流連忘返，儘管離開了網際網路，他們看起來和其他人毫無差別。今天的00後們，早已不知BBS為何物，他們生活在一個流行“吃雞”和刷抖音的時代。

35歲的劉慈欣還沒有發表過小說，是娘子關電廠的一名普通職工，每日裡上班下班接送孩子，誰也不會料到這位沉默寡言的電力工程師會寫出《三體》，以一人之力將中國科幻提高到世界級水準。

1998年被稱為網際網路元年，看似平靜如往常的世界，水面只見微瀾，水下已暗流湧動。

比爾蓋茨釋出win98系統，兩個斯坦福大學的學生在宿舍創立了一家名為谷歌的公司，一個叫楊致遠的華裔博士做出了第一個搜尋網站取名雅虎，喬布斯重新執掌蘋果，推出第一代iMac，這位天才產品經理的視野孕育出了今天的蘋果帝國。

在遙遠的東方，網際網路創業大潮也拉開了帷幕，張朝陽成立搜狐，王志東做出了新浪，而丁磊也剛把軟體銷售公司變成了網易，入口網站三巨頭都在這一年誕生，它們一度統治中國網際網路多年，今天的BAT三巨頭那會兒還在襁褓之中。

李彥宏還在美國打工，矽谷的商業氣息刺激他在次年回國創立百度；深圳的馬化騰註冊了一家名為“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的企業，由於不懂市場運作，做出的產品常常被人拒之門外。

張小龍憑一己之力不可思議地開發出Foxmail，成為當時最成功的郵箱產品，卻因為賺不到錢，一度想以15萬元的價格賣給金山公司；29歲的工作狂雷軍已經是金山總經理，但他無意中忽略了張小龍這座金礦，錯失了打造另一個騰迅的可能。

北漂的馬雲再次創業失敗，大雪天帶著團隊在北京的小酒館邊喝酒邊抱頭痛哭，一起唱著《真心英雄》，仍不甘心的馬雲帶領十八羅漢返回杭州，第二年阿里巴巴誕生；大學畢業的劉強東成了自由而苦惱的個體戶，他在中關村租了一個小櫃檯，出售燒錄機和光碟，用自己和初戀女友的名字給攤位起名“京東多媒體”，而彼時的章澤天還在幼兒園。

此後的二十年裡，有人崛起，有人沒落，有人光芒萬丈，有人跌入塵埃，你可以說時事造英雄，也可以說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

但那確是個黃金時代，很多人在這個時候找到屬於他們的機會。

那一年中國網民數量突破兩百萬，這個數字在今天是7。5億。網際網路已經如此深入人們的生活，以至於連菜場大媽都覺得要不扯幾句網際網路思維，會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時代。

生活的變遷總是這樣，談不上滄海桑田，但讓人眼花繚亂。好在無論如何，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

1998年《南方週末》新年獻詞《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其中寫道，“每個人都懷著自己的希望，每個人都握緊自己的心事。沒有什麼可以輕易把人打動，除了前進的腳步”。

是的，前進。

華為在那一年擬定了《華為基本法》，花重金請IBM培訓，全面引入西方企業積累百年的先進管理體系，任正非拍著桌子喊，“誰要牴觸變革，就得離開華為！”此後二十年間，先進管理加上苦，華為在全球攻城略地，但普通人拿出來說道最多的，卻只是華為人的加班和任正非的簡樸低調。

同一年柳傳志到GE的克勞頓村，在那裡住了十天，在傳奇CEO傑克韋爾奇的啟發下，回來後帶領聯想進入風險投資領域，開啟了聯想多元化之路。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兩家企業在分道揚鑣的道路上漸行漸遠，二十年後時間將為他們的選擇做下最好的註解。

那一年也沒少經歷驚心動魄生死危局。

長江松花江等多條河流爆發特大洪水，肆虐了半個中國，其嚴重程度令後來的“百年難遇”相形見絀，人民子弟兵甚至打出“嚴防死守，人在堤在”的悲壯旗幟，“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八個字是當時的寫照。

那一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索羅斯們在橫掃東南亞後，將目標瞄準了迴歸不久的香港。在那場中國政府與國際金融大鱷驚心動魄的較量中，朱總理力挽狂瀾阻擊了金融危機的蔓延，被國際社會稱為世界金融三強人之一。

轉型期的中國經濟仍然脆弱而混亂，國企改革帶來的亂象隨處可見，空氣裡瀰漫著失望與頹喪，黃宏小品那句“咱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曾讓多少家庭差點在大年夜把電視機砸了。

1998年，福利房制度基本從中國大地上消失了，房地產商業化的需求徹底釋放出來，成為中國經濟的超級發動機，也在今天演變成不受控制的怪獸。

1998年北京市人均收入706元，那時候二環的房子才兩千一平，一輛桑塔納卻要20萬元，在那個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到5000元的時代，一個普通家庭不吃不喝數十年才能買得起。

更多人在談論可能到來的崩潰，而不是進入新世紀後驚人的崛起。

世界永遠龐大陌生而又快速變化，在時代的洪流中，個體更多隻能隨波逐流，被裹挾著跌跌撞撞前進。

1998年我在離家稍遠的一所小學讀書，吃住都在學校，每星期帶一瓶豆瓣醬下飯，想象家鄉之外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那時候水還很清，天空還很藍，父母還年輕。那時候的年味在臘肉的飄香裡，在震耳的爆竹聲裡，在期待的壓歲錢裡，而如今的期待，寄託在一張歸家的火車票上。

身處遠離故鄉千里的都市，偶爾停下來，最希望捕捉到的正是童年和故鄉的浮光掠影。我們明白故鄉和過去的日子未必比眼下更美好，但依舊值得我們去緬懷，——回不去找不回的東西，總是彌足珍貴。

未來遙不可及，轉眼卻已過去。真正拋下你不打招呼的，只有歲月。

好在過往的經歷和未來的期許，一如往常會為你提供前進的動力。

2018年火起的第一部電影叫《無問西東》，張果果在片尾有段獨白：

“願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願你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從你心意，無問西東。”

站在2018年的末尾，回首望向過去那個時代，確乎是新生命孕育萌發的時刻，一切雖已過去，一切都融入到了今天。

2018過去了，1998，我很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