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條件再怎麼貧困，自己再怎麼營養不良，三姐、四姐再怎麼牢騷滿肚，母親對幼時的我，仍是溺愛驕縱到了極致，心疼得甚至不知該如何管教我這個越來越頑劣調皮的寶貝疙瘩，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掉了，平日裡一味縱容我驕橫任性的脾氣。

長輩們說，我吃奶吃到了兩歲半，說什麼時候吃奶，就掀開母親的衣襟含著沒有奶水的乳

/房幹咂一氣兒；出門就讓抱，不抱就掙命地打滾；想吃什麼，馬上就得做，不然就哭鬧，簡直是家裡的小霸王。

有一次，大熱的天，母親兩手拎著東西，沒法抱我，我就是任性地打滾，一骨碌打到麥秸堆上，渾身滾的都是血，頭也被撞破了，還是不聽勸，母親把東西送回家，不忍心回來找我，看我還在那裡滾，渾身都擦傷了、頭上滿是包、氣若游絲，心疼不得了，趕緊要抱我。

我四叔正好路過，大聲吼我母親，

“大嫂，你不能這麼慣孩子，都慣成瞎包了，你得治治他，三歲看老，大了你更沒法管。”

母親還是執拗不過我的任性，上前抱起了我，我見母親示弱了，就更任性了，掙扎下來，一路跑到原來躺倒的地方，繼續躺平，讓母親重新抱起來

——唉，當年的我的就是這麼任性，不通人性，罪過罪過！

從小察言觀色，三、四歲的我已然明白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天天恃寵而嬌，在家上竄下跳、肆意妄為，不是撕了三姐的書本疊了飛機小船、穿著四姐的衣服玩泥巴打彈珠，無緣無故把五姐推倒、就是爬上院子裡的石磨對著料口撒尿，或是拿著小棍將二姐的兔子捅戳的滿籠子跑

……姐姐們氣得要命，又不敢招惹我。

否則，等母親從田裡回來，她們剛要告狀時，我早已搶先一步，鑽到母親懷裡撒嬌了，說姐姐不陪他玩了，欺負我了，一貫惡人先告狀，小時，就是這麼壞。

母親勞累了一天，哪管事情的來龍去脈，通常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各打五十大板，但淘氣的我總能

“委屈的”化險為夷，立即裝哭或就地打滾，母親頓時就慌了手腳，趕緊聲色俱厲地邊打罵起姐姐來，邊好言安慰我。

實在遇到實在忍無可忍的禍端，母親才雷聲大雨點小地捶打我幾下屁股，事後又是百般呵護、給我做好吃的補償一下。

多少個回合下來，小小年紀的我，已摸透了母親裝模作樣的套路，每次調皮搗蛋之後總拉著幾個姐姐作墊背，然後變著法兒向母親討要一些好吃的東西。

八二年前後，農村生活剛有起色，只能算剛能填飽肚子，小孩子根本就沒有挑食的理由，但我自小卻被嬌慣得從不吃農村家家戶戶都醃製的

“長遠菜”，蔥韭芥蒜芹菜白菜等帶“青”字眼的蔬菜只吃點菠菜和香菜，平日裡養成了挑三撿四的腸胃，只對所謂好吃的東西動動筷子，比如雞蛋、豆腐、粉條、土豆、蘿蔔等，再不然就是街裡售賣的油條、麻花、糖糕、包子、狗肉、豬頭肉之類。

吃飯時若是沒有可口的飯菜，我寧肯不吃，餓著肚子蹲在院子裡向父母示威，母親幾次都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打爛我的屁股，但次次都堅持不到最後，服軟妥協。

每天母親下湖幹活回來，還要餓著肚子，給我開個小灶，炒個雞蛋、粉條或土豆什麼的，煮稀飯也要先給我撈碗稠的，烙煎餅不忘給我做個雞蛋或油鹽煎餅，然後在罵罵咧咧中看著我狼吞虎嚥。

就一個兒子，有什麼辦法呢，俗話說

“寧叫有兒氣死，不叫無兒嘆死！”母親對我這個姍姍來遲、農村的身子城裡人的命、窩頭青眼不吃、鹹菜鹽豆子不嘗、只愛吃些巧嘴零食的兒子，也是毫無辦法。

當時家裡還欠著債，整天這錢那錢的一塊錢一破開，就花得沒了蹤影。只能是全家儉省再儉省，留著攢著一點好東西先滿足我，其他家人能省則省，果腹了事。

不過，小時候的肚皮總感覺癟癟的，可能是活動量太大、始終缺少油水。常常嘴巴饞得很，而八義集街頭誘人美食實在太多，偶爾會饞得受不了了，跑到縣機械廠，從父親那裡討一點錢，去街裡買點小吃，解解饞。至今回憶起兒時的八義集街頭的美食，仍是嚮往不已。

僅舉例如下：

1。八義集羊肉湯：羊肉湯色澤光亮，呈乳白色；湯質優美，營養豐富；不羶不腥，味道鮮美異常。街裡羊肉湯飯館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付了一碗湯的費用後，再添多少湯都免費，管夠一個飽。有不少鄉人會將煎餅、烙饃、鍋餅帶入店中，將其掰碎了泡在湯中，連吃帶喝，一舉兩得。

2。羊肉煎包：包子餡由鮮肉、粉絲、蘿蔔、蔥花、薑末、香菜等剁碎後拌成，一般盛在粗樸的陶盆裡，滿滿當當一大盆，攤主和幫工們各司其職，擀的擀、捏得捏、賣的賣、招呼的招呼，集鎮上久負盛名的油煎包攤前常常是供不應求，必須排隊等候。油煎包出鍋時，滋滋帶響，香氣四溢、油亮金黃、焦酥香脆，而帶有薄如蟬翼的油翅兒，更使人饞涎欲滴。

3。手撕狗肉：八義集耿家狗肉正宗地道，製作講究，選用的狗都是健狀狂吠的成年黃狗。砸狗、剝皮、分狗肉一氣呵成，煮狗用的湯含有十幾種名貴佐料，配以百年老湯，香而不膩，爛而不散，鮮美可口，色味俱佳。手撕狗肉長期以來深受鄉人歡迎，外地人也有專程過來買的。但老耿頭每次開集，只賣一頭，賣完即早早撤攤回家睡覺。

4。五仁油茶：由花生仁、芝麻、熟麵筋、茶油等熬製而成，粘稠鹹軟，味香爽口，兩碗就可以吃得很飽。油茶壺比較特殊，它是一種用巨大鐵皮扣成的肚大嘴長、頂上帶蓋、形似大葫蘆或牛皮大鼓的容器，肚子直徑有1米，外面用棉絮布包裹起來以保暖，一般置放在平板車上。在盛油茶時，賣者一般都要使勁搖晃壺身幾下（以確保油茶質地均勻），然後歪一下細細長長的壺嘴，一碗香濃熱乎的油茶即汩汩地呈現眼前了。

5。小籠包：小籠大概有25公分的直徑，上面整整齊齊地放著8-10個端端正正的小包子。掀開小籠，誘人的小包子呈現半透明狀，略微透出些粉紅來，那是肉餡的顏色。包子上面有一個小小的蒂，很精巧的樣子。用筷子夾住上面的小蒂往上一提，包子即被完整地拎起來了，像小姑娘的裙子一樣，可以感覺到裡面液汁的晃動。可是卻絕不會漏。放在醋裡蘸一下。輕輕咬破一個小口，慢慢地吸乾裡面美味的灌湯後，再從容地對小籠包下口。否則，不免會被水汪汪的小籠包濺得一身油湯！

6。素煎包：包子餡除採用新鮮時蔬外，還有油煎火燒豆腐、雞蛋皮、海米等，另加滋補香料。成品形狀為雞頭形，特點是表皮起酥、底部金黃、鮮鹹可口、營養豐富。

7。油條：油條炸制工藝雖然簡單，但各家的油條水平是不同的，配料比例、麵糰的發酵時間、面的柔軟度、油炸的時間等因素，都會影響油條的口感。記得小時候父親常會讓自己捨近求遠地跑到街北頭去買油條，一塊錢11根。買來後將一根劈成兩半，一點一點地嚼著，或包在煎餅裡，味道好得很。

8。糖糕：用性柔而糯的燙麵，包上白糖，按成扁圓形，如小孩手掌般大小，放入沸油中炸，炸後變成鼓形，外皮起酥。味道甜美、回味無窮。

9：肉合子：薄薄的一層軟面，直徑20公分左右，周圈稍厚，裡面稍薄，裹著沉甸甸的、用蔥味醃製過夜的粉絲、肉沫，炸得焦黃焦黃的，舉起來都可以看到肥瘦均勻的餡子。一般用馬糞紙墊著售賣。咬上一口，皮子酥酥的，餡軟軟的，味道很鮮，回味悠長，一個人吃，全班人都會被這誘人的氣味擾的一堂課不安寧。

10。龍舌蔥油餅：將調好的蔥油麵糊用手撕成薄薄的龍舌狀，放在油黃黃的平底鍋中煎炸，味道很香。後來出現了圓盤蔥油餅，做得更薄更柔軟，兩面金黃焦脆、香氣襲人，切著吃，論斤稱，一張餅很大，足供三個人飽餐一頓。

11。辣湯：一種風味獨特的八義集早點，融合了外地胡辣湯、麻辣湯、麻辣湯等特色湯點之精華，經特殊工序熬製而成，其中有胡椒、豆腐皮、青菜、海帶絲、雞蛋皮等食材，食用時再加醋及香油少許，喝來香辣可口。

12。粥：白白糯糯的一碗稀粥，平淡中見識神奇。八義集的粥盛在碗裡，看上去很稠厚，喝起來一口一個窩兒，入口滑爽、稀軟醇香，豆香與米香交融，風味別具一格。

家裡只有三間屋，姐姐們在西屋睡大通鋪，我和父母睡東屋的大床。我四歲多時，還要母親摟著才能酣然入睡，鄰居玩伴大東、洪鐘等人為此多次嘲笑我不知

“羞”，我才不在乎呢！

白天見不到母親，只有晚上才能享受她溫暖的懷抱，聆聽她凌亂地反覆講述著

“紅眼綠鼻子四個大毛蹄子的妖怪，專吃撒謊小孩子”、“狼外婆走親戚”、“三兒分家牆頭記”、“曹斜子打狗換妻”、“周七猴子鬥智鬥勇”等口口相傳的故事，或教唱唸“月姥娘，八丈高；騎白馬，扛洋刀；洋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紅膏；紅膏紅，切紫菱；紫菱紫……”、“小老鼠，上鍋臺，偷油吃，偷不著，骨碌骨碌滾下來……”等老掉牙的歌謠。

每一個晚上，在暈黃的煤油燈光底下，總晃動著母親悠長高大的身影，她通常是一邊做著縫補衣服等家務活，一邊哄著搗蛋任性的我，藉著古老的故事，講一些樸素又簡單的道理，教訓我白天犯錯的地方，嚇唬再蠻不講理的話，就再不疼我了。

每逢此時，我總是撒著嬌，擁著母親，讓忙碌了一天的她早點休息，保證著第二天要老老實實地做個好孩子。直到成年後在外地求學和工作多年中，母親夜間對自己的呢喃軟語、粗糙雙手的輕輕撫摩拍打，縫補衣服時的小聲吟唱，仍是我關於母親撫我育我、最甜蜜的永恆回憶。

我的印象中，母親就沒睡過一次囫圇覺，晚上操持一家人吃過飯，她還要縫補淘洗、掃地刷鍋、餵雞喂兔，檢視了門窗院落後，方才躺下；天未明她就早早起來了，挎上糞箕子到鄉間土路、大街小巷中拾糞、撿柴。

我小時每天早上醒來，隨手一摸，旁邊次次都是涼涼的被窩。那時，縮在在暖暖的被窩中，我不是睜著黑溜溜的眼珠觀察著屋角的蛛網、反覆數著屋頂的木頭橫樑，就是唱著自編的歌謠，大聲呼喚著西間姐姐們的小名，用這樣的方式打發著無聊的清晨時光。

每逢聽到柴門吱吱呀呀的響聲，就猜到母親已揹著糞筐，抱著柴禾從外面回來了，露珠定然打溼了她的鬢髮，身上定然散著淡淡的熱氣；待再次聽到風箱的一拉一拽聲和群雞出窩時的咯咯歡叫，聞到嗆人的燒火味時，我就知道，母親已忙碌起來，開始迎接又一天晨曦的到來了。這時，我才踏踏實實地開始睡個回籠覺。

母親白天不在家，我就在姐姐們的鼓勵和哄騙下，調皮玩耍之餘，開始學著幫家裡做事了。秋天樹葉紛紛落下的時候，在楊樹下將一片片散亂的樹葉一邊撿起，一邊用針線依次串起留作柴火，一個上午竟也能串起長長的幾串，然後讓姐姐掛在牆上，等待母親回來的稱讚；

麥忙和秋收之後，我和姐姐們一起到空曠的田野裡，邊聽著清亮婉轉的鳥叫，邊快樂地揀拾著散落的麥穗、玉米粒、黃豆，挖掘田壟間偶爾剩下的紅薯，幾天下來也能有不少收穫，然後一併

“賣”給父親，幫姐姐們掙些零花錢；

在鐵木業社玩耍的時候，我常備著小筐和鉤子，等鐵爐倒掉廢炭時，和姐姐們在炭灰堆上揀到一些未燃燼的

“炭猴子”，然後吃力的挎回家，留著冬天生爐子用；

但最令我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父親下班後神秘地拍拍我的頭，看著他拿起撒網悄然出門。這時，我會立即放下手裡的玩意兒，飛快地揹著魚筐，一路小跑跟上去，看著父親渾圓的漁網一次次撒開、收攏、拎起，我一邊喜笑顏開的幫著拾魚，一邊自豪的驅逐背後

“偷魚”的其它小孩。

那時我對會撒魚的父親，無限崇拜。父親每次殺魚都會滿載而歸，但回到家總免不了母親的責怪，因為燒魚雖然好吃，但費油、費時間。

這時母親總會吩咐我挎著魚筐，給圩裡奶奶、嬸子家挨家送點去，這是我樂意聽到的話，因為每次揹著空魚筐返回家中，手中總少不了別家給的零食。

回憶童年的生活，我萬分感恩感念，我的父母、姐姐她們，雖然家窮，但我是被愛大的，我的童年充滿了陽光和愛，雖然有幾次我險些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