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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趙萬萬沒有料到，自己一言未發，就給自己的兒媳扣上了罪名。

“你爸說要剖宮生，要不要順產，你爸一言不發，一點都不在乎我，你就這麼厚顏無恥的等著當我的外公？”丁霞的語氣充滿了敵意。

“我老爹不是已經拿了三萬了麼？”趙超拉過丁霞的被褥。

從早晨起，丁霞與丁媽的看法就有分歧。丁霞媽非要她做手術，為了不讓女兒受苦，她寧可多花錢。母親不都是如此麼？

但丁霞認為，順產對孩子的智力發展很有好處。

趙超在辦理各種業務的時候，老趙從口袋中拿出了三十萬，遞給了趙超。老趙就這麼呆呆地看著，一言不發，或者說，他不會說話。

他要是答應了，那就是違抗丁媽的命令，覺得他不願意多花；要是他答應做個手術，丁霞會說她沒有考慮過這個小孩。

想了想，老趙還是不說話了。

2

丁霞最終決定，順產。

老趙樂呵呵地過去看了一眼，口袋裡面有一千多的紅包。還沒有進去，就聽到裡面的夫妻倆在爭吵，老趙有些不好意思的在門外，進退維谷。

老趙也是個糾結的人，太多的話，會被兒媳說成是個霸道的人；讓他們自己決定好了，可人家的兒媳卻說不是。老趙很鬱悶。他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著，下次有什麼事情，自己要積極一點，免得丁霞說自己不在乎。

從醫院出來後，丁媽就喋喋不休，說自己很擔心丁霞的哥哥在讀中學，言下之意就是要回家。

老趙恍然大悟。丁霞剛說要找保姆，他就說：“讓你母親去，我來照顧她。”老趙的話還沒有說完，丁霞氣道：“你是不是擔心我的兒子不是趙？你怎麼就急著要我媽媽離開呢？”

就算你不是趙，也可以從百個姓氏中選一個，無論你是誰，你都是趙家人。老趙很想反駁，可一看到丁霞纏在腦袋上的圍脖，又將後面的話語吞了下去。

丁霞的話讓老趙很是鬱悶。丁媽一開口，他就主動讓開了次臥，裹著毯子進了儲藏室，更別提趕丁媽了。

身為岳父，晚上無法幫助丁霞照看小孩，無法幫忙更換尿片，他覺得對不起她，他也只有盡力去補償。

他可是親自體會到了，照顧一個小孩的艱辛。

3

趙超的母親是因為難產才離開的，老趙這幾年一直都是趙超一手帶大的。

趙超沒有母親，所以老趙對他特別的寵溺。教會他如何學會行走，如何供養他上大學，如何幫助他結婚。

丁霞一走進來，老趙就決定要像對待自己的閨女一樣對待她。丁霞一進屋就沒有了婆婆的關心，他感到趙家人對她都很愧疚。

新婚頭一年的除夕，丁霞在吃飯的時候，向老趙打聽了一下自己的積蓄，說要在城裡買房。老趙掏出一張存摺，這可是他畢生的存款，從小養活兒子，把老人打發了，剩下的都是他自己掏腰包的。

他一生都在為自己的兒子著想。現在對方有需求，他毫不猶豫地就將自己的身份證和二十萬的銀行卡交給了丁霞，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的靈柩。

這套房子，應該是他出的，也就是他的儲藏室。可老趙在這裡面，卻是膽小怕事。

他要反覆檢查馬桶有沒有被清理過，地板上有沒有留下的痕跡。在用餐的時候，丁霞看見美味的菜餚，就會將碟子送到自己的身旁，高呼必須要喝；如果不是特別美味，那就直接裝進冰箱，足夠老趙吃上幾次了。

老趙原本是出於一片好意，讓丁媽回家，沒想到卻被丁霞懟了一通。老趙心裡不舒服，忍不住和趙超打了一架。

趙超安慰他，不要跟丁霞一般見識，她剛剛分娩，心境不太好。老趙聽了，也就不再多言。無論如何，他都想讓自己的兒子過的更好，更幸福。

4

丁霞剛剛生完一個月，丁媽又回來了。老趙看到了鄰居家的媽媽，就開始追問，這年頭，該怎麼帶寶寶了。

畢竟現在已經是今非昔比，之前只需要照顧好自己的小孩就可以了。可如今，不僅要注意衛生、營養平衡，還要注重各個方面的訓練，絕不能讓自己的子女在起點上失敗。

老趙也學著用香皂擦了擦，然後用水沖洗，然後用熱水燙一下，然後綁上繩子，在陽光下暴曬。以往，他給小孩餵食的時候，都是自己嘗試，現在，老趙已經能熟練地將牛奶或者水，放在自己的手背上，測試一下水溫。

閒暇時，他會掏出圖畫書，念給外孫聽，丁霞說他用了古語，那樣的小孩就是鄉巴佬。老趙滿面通紅，操著一口土裡土氣的漢語。等他看得多了，就會用中文跟趙超阿姨說話，被趙超阿姨嘲笑。

等老趙學會了父母的基本技能，丁霞產假也結束了。

5

一般情況下，只要小孩一哭，丁霞就會把電話拿出來，讓他馬上停止哭泣。老趙嘿嘿一樂，這玩意兒可比牛奶還好用。

不過，老趙的手機已經被趙超給換掉了，他現在除了打電話之外，根本就沒辦法安慰自己的兒子。

丁霞不在，小孩一哭，老趙就把電視機開啟，跟他的小孩一塊兒去。

這一天，有個小男孩騎在老趙的大腿上，正在看動畫，丁霞一進來，“咣噹”一聲，脫下了鞋子：“爸爸，他還小，你怎麼不早點讓他看看？”

丁霞一喊，老趙就跟個犯法的小孩一樣，抓抓頭髮，進了廚房，準備做飯。

老趙一邊採著蘑菇一邊疑惑，丁霞讓小孩用這麼小巧的手機都可以，自己卻讓他給小孩用65英寸的大電視機，怎麼就成了近視了？

老趙一邊吃著，一邊偷眼看了一眼丁夏，他的眼鏡很厚，粘在鼻子上，很是礙手礙腳。老趙當時一琢磨，要是不讓他去看，他就不去了，省的他跟丁霞一樣，高度近視。

從此，老趙一有時間就拉著他的小外孫到下面來曬日光浴。時間一眨眼就是三年，孫子也該上幼兒園了。

6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丁霞送兒子去醫院檢查，老趙趕緊跑到超級市場給孫子和孫子穿上運動裝。

老趙一進來，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孫子趴在地板上，丁霞窩在那裡，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老趙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被丁霞一把扔在了他的面前，拿著遙控把他扔在了地板上：“沒照顧好自己的小孩，你就這麼看著自己的兒子？你的願望實現了嗎？”

老趙顫抖著把檢查單拿了起來，上面密密麻麻的資料和數字，讓他完全不認識。他喃喃道：“連一隻小鳥都能看見，怎麼會瞎了？”

老趙一把將自己的孫子抱了起來，說實話，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丁霞一連好幾日都不怎麼搭理老趙，甚至趙超一回家就開始抱怨。小孩的視力已是個問題，爭論是沒有用的。老趙神魂顛倒，到處問能不能治療近視的人。

7

孫子患上了高度近視，老趙整天不吃飯，晚上也不睡覺。老趙爬起來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地，雖然撿回了一條性命，但他的右半身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他的右腿在地上拖著，他的右手什麼都沒有。

老趙生病了，丁霞、趙超也沒再提起過這個問題，漸漸的，人們對小孩帶著眼睛已經習以為常了。

老趙聽說了丁霞和趙超在一起，想把丁媽和丁爸接到家裡去。丁霞的哥哥已經上了大學，他們也沒什麼事情可做。老趙暗暗慶幸，自己的病還沒好，能請丁媽幫忙，那就太好了。

丁媽與丁爸的列車是在中午到達的，趙超與丁霞一起用過早餐，抱著小孩出門。老趙心中一樂，他們三個一大早就出門了，肯定是要讓他大吃一驚。

想到這裡，老趙興致勃勃的去買東西。他孫子最愛的就是酸甜的肋排。再一想到丁媽的血糖很高，不能再吃甜食了，他就轉身去找了個苦瓜，雞蛋和苦瓜都可以。丁霞最愛的就是這種味道，一公斤12元，老趙一口就是一口。

老趙一手一個，將能清洗的東西全部清洗乾淨，就等著趙超回去做飯了。牆壁上的時鐘嘀嗒嘀嗒地走著，從6點到7點，再從7點到8點。老趙心中忐忑不安，到底是列車誤點，或者是在途中出了什麼意外？

“呸呸”老趙一臉的嫌棄，這種晦氣的事情，他都能想到。

老趙繼續撥打趙超的電話，可是電話響了好幾次，都沒有人接聽。電話裡只剩下一格電量了，“爸，怎麼了，我們跟父母在餐廳吃晚飯了。”

然後，丁霞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了過來，告訴他昨晚把剩下的麵條給他熱了，免得他把剩下的面扔了。

老趙嚇了一跳，險些把電話給摔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撐著牆壁走進雜物室，把自己的證件從枕邊掏出來，嘴裡唸叨著：“今天是我的七十大壽！”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時候，趙越的生日。沒錢的話，就自己動手，用的是一碗波菜湯，配上胡蘿蔔丁、南瓜、紅豆，雖然不好吃，卻也挺漂亮的。

他記得丁霞的生日，當時下著大雨，丁霞擔心開車時視野不佳，沒有讓趙超給她帶蛋糕。老趙在下雨時，悄悄地從三站路出來，到一間老牌商店，為她最喜歡的抹茶餅。

他的心中，有家人，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趙超和丁霞的心中。

8

就這樣，老趙70大壽了。

第二天中午，趙超阿姨給老趙的電話打不到，就給趙超打了過去，她一直在抱怨老趙，說他昨天晚上沒人接聽，後來打了一遍，就沒人接，今天是不是他的壽宴太多了？

掛了電話，趙超的臉色漲得通紅，他差點忘記了老趙的生日。

丁霞一拍桌子，扔掉了筷子，飛快地衝進了房間，手裡還拎著一條袖子：“爸爸，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生日禮物，就是為了讓你大吃一驚。我們回去的時候，你已經上床睡覺了。”

老趙摸了摸丁霞交給他的袖子，興奮地渾身發抖。他相信，他一定會被他們的心裡所愛，只不過他們有很多事情要做。

丁霞和丁媽丁爸爸一起到了超級市場，趙收拾了餐具。老趙一手拿著拖布，一手拉著地。

收拾好後，他回到屋裡，穿上了一身乾淨的襯衣，就跟村裡的老人說的一樣，老趙覺得很舒服。他正打算下樓梯去賣弄一番，哼唱著歌。

“夏，你倒是個好孩子，還記得為你岳父大人的婚紗。”

“哼，有什麼資格，我兒子治不好，眼睛瞎了，我還沒有跟他算帳！現在，她甚至不能做飯了，這讓她很是鬱悶。這是我去年幫我爸爸買的時候，拍的照片和評論，是商家的無償贈品。”

“你真聰明，在吃晚飯的時候，你就是這麼做的。”

呵呵，丁霞和丁媽的大笑聲在走廊上響起，震的老趙耳朵發麻，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這一刻，他被一條袖子緊緊地包裹著，呼吸有些困難，視線有些模糊。

9

老趙一覺睡醒，就被送進了病房。丁霞趴在床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老爹，你是因為走路不舒服，所以才會緊張，所以才會有高血壓？實在不行，我就讓趙超把你帶回去。”

“趙超呢？”陳小北問道。

“趙超回到家裡，把後院打掃乾淨，然後晾乾了。”

輸液的水，從管子中流入老趙的體內。老趙此時已經完全理解，丁霞叫丁媽和丁爸過來，可不是想給自己減少壓力，而是早有安排。

離開醫院後，老趙在趙超和丁霞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的時候，就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在住院的這段時間，他已經看清楚了。

他覺得自己是個好兒子，好爸爸，好公公，好爺爺。然而，當他聽到丁霞在走廊上說的那句話時，他卻意識到，自己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成為對方眼中的一員。

這一世，他考慮的是自己的爸媽，考慮的是趙超，考慮的是丁霞和自己的外孫。他的生活很辛苦，但卻沒有一個人為他考慮。

70，時日無多，他要好好地生活一次。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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