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六年，著名詞人張子野花錢買妾的事傳至市井民間，引起了軒然大波，時任杭州太守陳襄得知此事後，令蘇軾賦詩一首，蘇軾提筆把這件事原原本本記錄了下來。

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

錦裡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鬢眉蒼。

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

柱下相公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

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後堂。

題解：

詩題為《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意思是張子野這一年八十五歲，聽說他買了一個小妾，陳述古知道後讓我賦詩。

註釋：

1。 錦裡：杜甫《南鄰》詩：“錦裡先生烏角巾。”古成都謂錦官城，故亦謂之錦裡。杭州臨安縣，吳越王錢繆賜名衣錦城。而蘇軾《臨安三絕》之二，又有副題名《錦溪》。此詩“錦裡先生”指的就是張子野。當時陳述古任杭州太守，蘇軾是杭州通判，陳述古與蘇軾是上下級關係，他令蘇軾作此詩。

2。 自笑狂：張子野自己認為八十五歲買妾，實屬狂放不羈之舉，超出世俗。

3。 九尺：指身高。

4。 鬢：靠近耳邊的頭髮。鬢眉蒼，鬢角和眉頭的毛髮都蒼老灰白。

5。 鶯鶯：元稹《會真記》中的崔鶯鶯，此處指張子野買的妾。

6。 燕燕：：《蘇軾詩集》引宋人注：“《漢·外戚傳》：成帝嘗微行，出，過陽阿主，作樂。上見趙飛燕而悅之。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蓋帝每微行，嘗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有張公子。”又引另一宋人注：“或說張祜妾名燕燕。”微行，便服出行。

7。 謬：錯誤，謬誤。

8。 “彭宣”句：《蘇軾詩集》引宋人注：“《前漢書》：張禹弟子尤著者，彭宣、戴崇。禹愛崇，敬宣而疏之。崇每候禹，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禹將崇人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弦管，鏗鏘極樂，昏夜乃罷。而宣之來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不過一肉，卮酒相對，宣未嘗得至後堂。”按，張禹封安昌侯。“安昌”：此指張野。彭宣：蘇軾自稱。

賞析：

“錦裡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鬢眉蒼。”

八十五的張子野，自稱自己放蕩不羈，狂傲的性格不輸年輕人，不要看到他鬢眉蒼蒼就誤以為他老不中用。蘇軾起句就寫出了張子野雖是耄耋老人，性格脾氣身體完全可以和年輕人一樣。

張子野是北宋最長壽的詞人，在富貴安逸中活到八十八個歲，令人羨慕。他之所以安享晚年，一是因為生活條件優渥，物質基礎牢靠，再者，他性格灑脫，心胸大度，看到不順心的事不太較真。

最重要的是，他生活在北宋經濟文化相對繁榮的時候，胸有筆墨的張子野經常和才情斐然的歌伎一起唱和，這些人年輕貌美，有通曉人情世故，與有才華的張子野惺惺相惜，甚至引為知己，這帶給張子野精神上的放鬆和快樂。

“

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

張子野畢竟八十多歲了，他在一天天變老，總有一天離開人世，可是他走之後，那些所謂的紅顏知己還年輕。不過張子野日常的生活卻是，不管他何時回到家裡，迎接他的都是他的眾多美妾。

老年張子野在富貴溫柔鄉里輾轉，沉醉於鶯鶯燕燕，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年齡，沒有生活的壓力，風流倜儻，飲酒賦詩，他的春花秋月，筆下生花，只為博得紅顏一笑，他在自己的世界快意江湖，無牽無掛，無驚無懼。八十九歲那年，瀟灑紅塵的他辭別小妾，壽終正寢，為自己的人生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

柱下相公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

想當初，秦時御史張蒼免相後，抱病在家，食乳至百歲。而張子野八十多歲尚有齒，生活質量豈不是更高。劉禹錫和司空徒一起喝酒，酒宴上劉禹錫即興賦詩：“鬢髯梳頭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江南刺史腸”。

多年之後，李紳鎮淮南，張郎中剛罷了江南郡，為廣陵從事。二人酒酣耳熱，張郎中詩興大發，在盤上題詞一首，李紳當即讓歌伎送酒致謝，並席上放歌送給張郎中。

此句所用典故皆為張姓之事，暗喻張子野。這正是蘇軾遊戲筆墨賦詩一首，卻用典高雅，未流入粗俗。而且緊緊扣住張子野姓張，即使張子野讀到此詩，也會感到非常親切。旁人讀來，也覺新穎別緻，不落俗套。張子野老年娶妻本就轟動一時，蘇軾這首應景的的詩，更是為當時的詩壇活躍了氣氛，並廣為流傳，一時間稱為佳話。

“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後堂。”

《前漢書》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安昌侯張禹有兩個非常著名的弟子，一個叫彭宣，一個叫戴崇。張禹愛戴崇，對彭宣敬而遠之。戴崇每次來看望張禹，張禹都在後堂盛宴歡歌，絲竹管絃，半夜方散。而彭宣每次來，張禹只給他一個便坐，就開始講論經義，只給他簡單飯食，從來不讓他去後堂。

此句“安昌”指的是張子野，彭宣指的是蘇軾。蘇軾是張先的門客，但作為他的門客，並未得到他的充分信任，因為張子野如果充分信任蘇軾，會讓蘇軾到他的後堂去看看，與他的眾位姬妾見面，一起飲酒作詩，風雅快活。

張子野是著名的詞人，詞作見《全宋詞》，詩也寫得不錯，和當時的杭州太守陳襄、杭州通判蘇軾等文人官宦有頗多來往。他一生瀟灑快活，追求風雅，據說張先曾特地為李師師寫過一首《師師令》：

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綵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

都城池苑誇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里。

晏幾道曾這樣誇讚李師師“遍看潁川花，不如師師好”，當時的文人都把與李師師交往當作一件雅事。張子野也不例外，可見其混跡於歌舞樓館，吟詩作對，雖老風流。

蘇軾熟讀經、史、子、集等典籍，並把歷史典故運用在這首詩中，寫的雖然是人間俗事，但不失圓轉流暢，對偶精切，讀之自然融洽，可見其才華出眾。

據說張先收到蘇軾的詩，並未覺得蘇軾在嘲笑他，於是喜笑顏開回贈幾句說：“愁似鰥魚知夜永，懶同蝴蝶為春忙。”意思是我絕非好色之徒，只是妻子去世，長夜漫漫，獨自寂寥難耐，這才娶了小妾排解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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