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王熙鳳的文化問題，比較明確的是抄檢大觀園時的那句“鳳姐因

當家理事

，每每看開帖並帳目，也頗識得幾個字了”。很多讀者，包括我自己，都曾認為這就是鐵證：王熙鳳在《紅樓夢》開始時是目不識丁的，後來透過自學，達到識字的程度。

也有人持不同觀點：像王熙鳳這樣的大家閨秀，怎麼可能完全不識字？二十八回她叫住寶玉替她寫個單子，說“橫豎我自己明白就罷了”，說明她識字，只是不會寫。

這個證據未免薄弱。要知道王熙鳳是有專職秘書的，就是那個“未冠小童”彩明。只是寶玉遇到

鳳姐

的第二十八回，正在是“也才吃了飯”的時候。彩明是小廝，當然不會跟王熙鳳一起吃飯，也不應該跟著平兒豐兒等丫鬟們一起吃，所以恰巧不在身邊，於是王熙鳳抓了寶玉的差。

寶釵倒是說過王熙鳳“不識得字，不大通”，王熙鳳跟探春說過“你們知書識字的”，她對平兒也說過“他又比我知書識字”。但是這些也不能證明王熙鳳目不識丁，最多是識字不多、沒讀過書罷了。就像香菱在找黛玉正式學詩之前，已經“常弄一本舊詩，偷空兒看一兩首”了——在釵黛探這些“詩翁”面前，王熙鳳就算能讀懂潘又安寫的情書，又怎麼算是“識字”？

但這只不過是推測。要證明王熙鳳早期就略識幾個字，而不是目不識丁，我們需要更有力的證據。

有證據嗎？有。第十一回時寧府為不在場的賈敬辦生日宴，王熙鳳去探望病重的秦可卿，路上偶遇了賈瑞。這些情節太過驚心動魄，以至於有一個小細節很容易被人忽略：

鳳姐立起身來答應了一聲，方接過戲單，從頭一看，點了一出《還魂》、一出《彈詞》。

戲單這東西，我們就是沒見過，也可以想象：總不可能畫圖，一定是文字。王熙鳳如果真是“目不識丁”，倒不耽誤她點戲，可是有什麼必要“從頭一看”呢？

要說她是為了掩飾不識字、故意假裝看戲單吧，在場的是邢王夫人、尤氏，最多還有個尤氏的母親。雖然這時還不確定這位“親家太太”是尤氏生母或者繼母，不知道王熙鳳對這位長輩的態度，但是放著這麼多熟悉的自己人，王熙鳳還假裝識字、假裝看戲單的話，是不是太可笑了？

“從頭一看”戲單，這個細節足以證明，王熙鳳雖然文化不深，但是的確識得常用文字，並不是“目不識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