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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來自羅薩里奧的孩子，帶著明顯的身體缺陷，他說話磕磕碰碰，舉止笨拙而害羞，身上找不到任何人類所有那些狡猾的影子。但是他有著讓人驚豔的天賦，他控制著那個圓滾滾的膨脹物，把它帶進綠茵場另一頭的球網裡。如果人們允許，他不會做別的任何事，他會永不知倦地將那個白色的皮球送進三根白色邊框中間的地方，就像是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

文｜

盧美慧

圖｜

視覺中國

1

2008年，剛剛接過巴塞羅那教鞭不久的瓜迪奧拉碰到自己上任後的第一個難題。歐冠資格賽即將迎來關鍵場次，球隊需要年輕的梅西。但對當時21歲的梅西來說，他的心已經飛到了北京，他想代表阿根廷出戰奧運會。

當時羅納爾迪尼奧已經離開巴薩，非洲獵豹埃託奧也被允許轉會，瓜迪奧拉雄心勃勃地計劃著巴薩的復興大計，而21歲的梅西是他偉大計劃中最重要的一塊拼圖。

這個沉默內向、永遠不會將內心輕易示人的明日之星並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但當時球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傢伙的心思都在阿根廷國奧隊，他不想錯過一生中只能打一屆的比賽。在那之前的2006年，19歲的梅西已經隨阿根廷國家隊出征德國世界盃，即便僅獲得了122分鐘的出場機會，但許多人還是記住了他的名字。

最後，瓜迪奧拉說服了巴薩董事會，然後告知了梅西他的決定，「好好踢奧運會，拿下金牌吧。」

後來的北京盛夏，梅西如願以償。與巴西的關鍵之戰，阿根廷最終以3：0完勝，那場比賽終場哨聲之後，梅西在人群中擁抱了失魂落魄的羅納爾迪尼奧，在巴薩，後者一度是廕庇梅西的巨樹，職業生涯之初，身為巴西人的羅納爾迪尼奧慷慨地擔任了梅西引路人的角色，並早早斷言，對方一定會是日後超越自己的那個人。

但誰也沒想到那一天來得如此之快，這位世界足壇或許最後一位精靈在2006年世界盃後以讓人費解的方式極速墜落，他的自暴自棄，揮霍自己天才的方式，是足球世界最讓人嘆息的悲劇之一。北京奧運會上那個擁抱，也自然而然被賦予了王朝交接的意義。

那一年的梅西，長髮，羞澀，接受採訪還會語無倫次。那之前的一年，在西甲聯賽對陣赫塔費的比賽中，梅西已經上演過連過五人的好戲，啟動、加速、無解的盤帶，最後晃過守門員打入空門，複製了馬拉多納的世紀進球。

無與倫比的天賦，近乎無解的球感，勢不可擋的年輕，人們欣喜地迎接新時代的寵兒。阿根廷人需要馬拉多納的繼任者，巴塞羅那需要新的國王，世界足壇需要一張新的面孔攪弄風雲，21歲的梅西在萬般期待中開始了自己的征途，後來瓜迪奧拉和巴薩夢三王朝的故事世人皆知，梅西在接下來的幾年不負眾望，一個王朝因之崛起。巔峰時期的巴薩是一支強到讓人窒息的隊伍，梅西在其中扮演了絕對核心，那段緣分的終途以瓜迪奧拉的一句名言彪炳千古，「我曾努力將梅西培養為世界最佳球員，但最終是他讓我成為最佳教練。」

北京奧運會的冠軍自然是一座簇新的里程碑，奧運會對年齡有所限制，那是屬於年輕人的比賽，比拼的是參賽各國可能的未來。所有人也都以為，由北京奧運冠軍開啟的阿根廷成人階段的比賽，同樣有光明的未來等待著眼前的年輕人。

那也是梅西進入阿根廷成年隊之後第一個世界冠軍，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想到，擺在梅西面前的國家隊之路，會何等艱難，何等崎嶇。

2008年奧運男足決賽，阿根廷奪冠。

2

1986年馬拉多納一戰封神之後，整整20年的時間，4500萬阿根廷人都在持續消化馬拉多納時代一去不返的悲傷。

在阿根廷，足球大於生活，重於生命，阿根廷足球的迷人與危險、激情與悲情深深根植於這種近乎狂熱的足球文化當中。

北京奧運會後兩年，南非世界盃如約而至。足球是阿根廷人的宗教，而馬拉多納是他們的上帝。阿根廷足協最後迫於種種壓力選擇讓馬拉多納執掌帥印，事後證明那是一個世紀昏招。

馬拉多納是偉大的球員，是阿根廷的圖騰，但事實證明他絕非一個優秀的教練。他的口無遮攔、近乎神經質的表演慾、災難般的排程能力在南非暴露無遺，擁有華麗鋒線的阿根廷在馬拉多納的胡亂指揮下差點沒能進入世界盃，最終在世界盃1/4決賽以0：4的恥辱比分負於苦主德國。

那場比賽結束後，馬拉多納在攝像機的鏡頭前親吻了被失利擊垮的梅西。回到更衣室後，23歲的梅西陷入崩潰，前阿根廷體能教練西尼奧裡描述當時的場景，「他死了！死了，他不哭了，卻在絕望地喊叫……」「他在喊，是的，是在喊，聽上去就像……這是他無法避免的，就好像從他內心深處發出來的（聲音）……我抓住他，好多次，但無法阻止他。」更衣室的座椅固定在牆上，座位和牆壁之間有一處空隙，梅西把自己擠進那處空隙，「緊抱著彎曲的雙腿……他近乎已經抽搐。」

那一年的世界盃冠軍是基於巴薩班底構建的西班牙隊，那一年關於梅西最熱烈的討論是，他13歲就離開了家鄉羅薩里奧，他在巴塞羅那長大，說一口加泰羅尼亞語，如果梅西選擇為西班牙而戰，是不是就不必經歷後來的所有痛楚？

但這個假想的流行很大程度上源於僅看重結果的看客們既不瞭解梅西，也不瞭解阿根廷人。羅薩里奧是為足球瘋狂的阿根廷的典型城市，是切·格瓦拉誕生的地方，「一個充滿固執、頑固、任性的地方」。梅西成長於羅薩里奧的小巷，在兩三歲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抱著個頭兒比他還大的足球在街頭玩耍，而父母對此並不需要過度擔心，因為那些小巷，並不允許汽車進入，那裡屬於踢野球的孩子們，「羅薩里奧是一座極端的城市，很多方面都很極端。其他城市會有一些文化氣息，在羅薩里奧，足球就是一切。」

但在南非，理想破滅了。

伴隨著理想破滅一起到來的，是阿根廷人對梅西潮水一般洶湧惡毒的批評。阿根廷人對球隊的新任核心並不買賬，他們高呼著「滾回西班牙」傾瀉憤怒，他們說梅西綿軟無力，缺乏必勝的決心，根本不配成為阿根廷人。馬拉多納才能代表阿根廷，像野獸一般的特維斯也可以，那才是「人民的球員」。

某種程度上說，23歲那年，作為事實上地球上最偉大的足球運動員之一，屬於梅西的純真年代結束了。

踢球在他的生命中失去了單純。

從那一年開始，伴隨著他在巴薩的封神之路，批評的聲音始終如影隨形。他的生活陷入一種悖論，作為職業球員，他在俱樂部越成功、越取得偉大的個人成就，他遙遠的祖國的人們，反而越仇恨他、越把他視作一個外人。

南非世界盃上的梅西和馬拉多納

3

在《虛偽的阿根廷》一書中，作者恩裡克·烏德尼奧深度解析了阿根廷的社會構成，「阿根廷由一個神經質的社會組成，在這個社會中，其居民感到極不滿足，被迫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方式活著。過去這個社會渴望成就豐功偉業，然而實際上人們卻發現，社會連他們在住房、食物、健康、教育和安全等方面的基本需求都無法滿足，遑論其他更高層次的需求，尤其是社會成員在精神和智力上的渴求。」

政治腐敗和經濟崩潰毀滅了幾代阿根廷人的生活，事實上當年梅西一家遠走西班牙最大的原因是，通貨膨脹造成家庭收入驟降，父親的薪水難以為繼梅西生長激素不足帶來的治療費用。他們也曾爭取過家鄉球隊的支援，但每個月幾百美元的支出，讓那個年代的阿根廷對梅西一家關閉了大門。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始於放逐和背棄的故事會在南非世界盃之後演變為一種群體的暴力。烏德尼奧覺得現實生活的失敗構築了阿根廷人「心理上的非理性」，衍生出一種以黑白兩色評判一切事物的傾向，成了「愈發嚴重的情感強迫症」。

無獨有偶的是，一百多年前，一位西班牙哲學家也發表過類似的觀點，「阿根廷人都是狂熱的理想主義者，他們將自己的一生定位於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方，只為追尋自我的一個理念或理想。實際上，阿根廷人全是他們自己想象出來的樣子。」

還有什麼比足球更能匹配這種狂熱的想象？

於是人們把從阿根廷棚戶區走出的馬拉多納視作民族英雄，並在之後的幾十年間，熱烈地期盼甜蜜時刻的再度降臨。

這是隻有在阿根廷的土地上才能上演的故事，事實上縱觀馬拉多納的後半生，他始終過著一種混亂甚至聲名狼藉的生活。但他的失控非但沒有讓阿根廷人卸去濾鏡，反倒是讓人們有了更親近的可能。

到了梅西時代，一個彬彬有禮、少年成名的超級巨星，對深陷發展泥潭的阿根廷社會來說，太遙遠太陌生了。

地球上最著名的阿根廷人竟是一個背井離鄉的傢伙，他沒有跟我們一起受苦，他在遙遠的異鄉功成名就，他不可能像馬拉多納一樣為阿根廷拼盡全力，他果然沒有做到，沒用的東西……極端的情感使他們享受摧毀神壇的快感，這種強烈的恨意隨著2014年巴西世界盃以及連續兩屆美洲盃的決賽失利而到達頂峰，2016年美洲盃決賽，阿根廷對陣智利，點球決戰中梅西踢飛點球，他的世界陷入徹底的崩潰。

早在2010年南非世界盃失利時，阿根廷國內瘋狂的攻擊就讓梅西一家考慮過退出國家隊的選項，這個決定最終在2016年美洲盃失利後做出，在身披國家隊戰袍整整十年之後，梅西選擇了放棄，「我嘗試了很多次，也努力了很多次，但我真的無法帶領球隊取勝。」

2016年6月26日，美國新澤西，2016百年美洲盃決賽，梅西罰失點球，阿根廷錯失冠軍。

4

故事如果停在那一刻，2022年12月18日，這顆星球就會失去一個偉大的夜晚。

世事無常寫滿了阿根廷人的命運之書，幾年之中，阿根廷在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繼續著自己的悲情歷史；馬拉多納被酒精和不規律的生活摧毀了健康，最終過早地失去了生命。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當人們幾乎已經放棄希望的時候，劇本改寫了。

2021年，在巴西馬拉卡納球場，這座見證過阿根廷榮耀與心碎的足球聖殿，梅西人生中第六次衝擊美洲盃冠軍，決賽中，他帶領阿根廷1：0力克巴西，在死敵家門口，奪走了巴西人同樣渴望也同樣急需的榮耀。

但2021年夏天的短暫甜蜜之後，等待梅西的是更劇烈的心碎。因為巴薩糟糕的財政狀況和西甲財政公平政策，巴薩無法與梅西完成簽約。34歲那年，在巴塞羅那生活了21年的梅西再度成為外人，成為又一個放逐與背棄故事的主角。2021年8月8日，梅西在巴薩主場諾坎普舉辦釋出會，宣佈結束自己21年的巴薩生涯。

職業生涯中，梅西當然哭過很多次。哭泣的理由是好勝心的受挫和對失敗深入骨髓的厭惡。但每一次哭泣，或者源自身邊人的轉述，或者源自時過境遷後的閒談，梅西幾乎從不失態。阿根廷和西班牙的記者甚至屢屢把他排進最難採訪的人物清單，他的採訪一般都很無聊，他的世界被他豎起的邊界包圍，他拒絕窺伺。

但在告別巴薩的那場釋出會上，幾乎是職業生涯唯一一次，梅西卸掉了自己的全部防守，釋出會以痛哭開始，以一個讓無數球迷心碎的回答結束——

「你說你沒有欺騙過任何人，你覺得自己被騙了嗎？」

「沒有。」

在梅西的童年時代，他熱衷於同羅薩里奧的小夥伴們玩足球遊戲，一個小小的儀式感是，他們會拿出家中大人收藏的球衣，按照各自主隊的選擇穿著，在那些不知道玩了多少遍的實況遊戲中，梅西每一次拿起的都是巴薩的球衣，那時候在球場上賓士的，還是克魯伊維特，瓜迪奧拉和裡瓦爾多。

到他在現實世界中不得不脫下巴薩球衣的那天，梅西留給巴薩的，是一張後世幾乎難以複製的成績單——

他一共為巴薩一線隊在正式比賽中出場778次，打進672球，送出305個助攻，隨隊奪得10個西甲冠軍、7個國王杯冠軍、8個西班牙超級盃冠軍、4個歐冠冠軍、3個歐洲超級盃冠軍和3個世俱杯冠軍。個人方面，梅西在效力巴薩期間共榮膺6次金球獎、6次世界足球先生、2次歐足聯年度最佳球員、6次歐洲金靴、8次西甲金靴，10次入選歐足聯年度最佳陣容，8次入選國際足聯年度最佳陣容。

終老諾坎普的童話最終破滅，如果在那個時候有人說，打起精神，阿根廷會是卡達世界盃冠軍，說話的人肯定會被認為是個瘋子。

但是這該死的足球，這項因為殘酷而迷人、也因為迷人而殘酷的運動就是這麼不講道理。20多年的跋涉，一次次鎩羽而歸，一次次折戟沉沙，身邊的世界也跟著一起鉅變、崩毀之後，在目送上一代的裡克爾梅、克雷斯波遠去之後，在同時代的伊瓜因、阿圭羅、馬斯切拉諾淡出之後，在2014年功勳教練薩維利亞離世，民族圖騰馬拉多納謝幕之後，35歲的梅西竟然帶著阿根廷的又一代年輕人，實現了他從幼年時代就讓他憧憬的美夢。

2021年8月8日，西班牙，梅西召開告別釋出會，21年紅藍生涯落幕。

5

或許是這一路太過艱苦，中間又夾雜著如此多的荒唐和不公，除了驕傲和實力強勁的法國隊，整個星球似乎都在期待命運垂青阿根廷。

當梅西披著略顯滑稽的黑色紗袍與隊友們高高舉起聖盃，當因為心臟疾病提前結束職業生涯的阿圭羅在人群中將梅西舉上肩頭致敬馬拉多納，當觀眾席上的阿根廷球迷以眼淚和怒吼迎接這個或許是世界盃歷史上最精彩也最艱難的一個冠軍，誰能不為這場曲折而偉大的跋涉動容呢？

這個冠軍之後，世界足壇的許多爭論或許可以休止，或許依然不能。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這場決賽過後，梅西以5屆世界盃26場比賽，2314分鐘出場時間，位居歷史榜首。他用了16年的時間，2314分鐘的戰鬥，完成了他在羅薩里奧街頭就已經開始的夢想。

很遺憾，同世界上所有競技運動一樣，足球是勝者為王、結果至上的運動。但在結果之外，當我們認真端詳梅西的故事，一定還有什麼是超越了結果的。

他的巴薩前隊友、法國傳奇亨利曾經說過，梅西是那種即使在訓練課上，也要強迫症一樣過掉所有隊友再進球的球員。他最喜歡說的話是，把球給我，意思是相信他，他能為球隊帶去勝利。

他的首任恩師裡傑卡爾德包括巴薩青年隊時期的教練們曾在職業生涯初期幫他改掉他的「壞習慣」，但所有改造都不成功，他踢球的方式始終是羅薩里奧式的。

偉大的克魯伊夫也描述過梅西超越他人的一點，「他的特色在於，你們不是來看他這些漂亮的進球的，而是來看他如何表演的，進球的過程是什麼？誰在乎這個？」

在前阿根廷國腳馬斯切拉諾看來，某種自羅薩里奧開始的習慣伴隨了梅西的整個職業生涯，「里奧喜歡踢出類似街頭足球的感覺，因為他就是喜歡有人跟他一起感受他心中的理想足球。」

所以拋開結果論的慣性，本屆世界盃上，最能窺見梅西本性的或許是同波蘭的小組賽，射失點球之後，梅西近乎不分場合地跟自己較起勁來，觸球，過人，過不了再過，還過不了繼續過。

登頂之後，必然有若干分析總結神蹟的誕生。但縱觀梅西的職業生涯，在他事實上已經35歲的年紀，在揹負瞭如此巨大的壓力，如此多的求之不得之後，我們依然能在一些瞬間，窺見一種「梅西式的虔誠」。

關於這份虔誠，沒有人能比曾因為梅西長期旅居巴塞羅那的阿根廷作家埃爾南·卡夏裡形容得更加貼切。某天早晨，卡夏裡在YouTube上看梅西的進球集錦，一條此前從沒看過的剪輯最終牢牢吸引了他的視線，影片片段不是關乎梅西那些精彩的盤帶或進球，在這些每則兩到三秒的片段裡，梅西遭受了各種侵人犯規，但卻沒有倒在地上。「他不會跳水假摔，不會抱怨，也不會故意去要一個任意球或者點球。在每一幀裡，他都努力找回平衡，眼神卻一刻也不離開足球，他用幾乎非人類的努力，來確保比賽不被吹停，或者對方球員不會得到一張黃牌。」

那些影片片段裡有許許多多暴力的踢人、阻擋、踩踏、犯規，粗魯的剷球、拉扯衣服，作為一個阿根廷人，梅西對這些粗暴的侵犯絲毫不陌生，如果你同樣看過那些梅西少年時代在羅薩里奧街頭踢球的影片，你會發現某種超出常人的專注伴隨了他的整個足球人生，卡夏裡震驚於他的發現，「他帶球時被人踢到脛骨，但仍然繼續奔跑；他被人踢在腳踝上、踉蹌著，仍然繼續奔跑；他被防守隊員大力拉扯著球衣，他掙脫開來，仍然繼續奔跑。」

那種幾乎完全陷入自我世界的專注讓卡夏裡想到自己還是小男孩的時候，養過的一條名叫Totin的不太聰明的小狗，Totin不能看家護院，在很多方面表現遲鈍，但唯獨對一塊黃色長方形的海綿情有獨鍾，在Totin的世界裡，它什麼也不關心，它只想要那塊海綿。

梅西在很多方面讓他想到了Totin。他的內向，他的沉默，他身上近乎病態的專注，他對足球之外許多事情顯然的漠不關心，卡夏裡稱呼梅西為足球世界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犬人——

「梅西是一個犬人，他打破了其他時代的紀錄，因為犬人僅僅得以踢球到50年代，之後，FIFA將人類邀請進來，大肆談論規則和條款，而我們都忘了那塊海綿有多麼重要。有一天，一個生病的男孩出現了，就像是那天，一個生病的猴子直立起了身子，開啟了人類的歷史。這一次，是一個來自羅薩里奧的孩子，帶著明顯的身體缺陷，他說話磕磕碰碰，舉止笨拙而害羞，身上找不到任何人類所有那些狡猾的影子。但是他有著讓人驚豔的天賦，他控制著那個圓滾滾的膨脹物，把它帶進綠茵場另一頭的球網裡。如果人們允許，他不會做別的任何事，他會永不知倦地將那個白色的皮球送進三根白色邊框中間的地方，就像是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

而今天塵埃落定，痴迷造神的人們得償所願，但如果狂熱的人們願意對梅西的世界稍作了解，就該明白對這個沉默寡言的阿根廷人來說，他的目標從來不是走上神壇，從來不是比肩貝利或馬拉多納，人們的擁戴和狂熱他也似乎沒有那麼關心，人們如何定義他、歌頌他、膜拜他、詆譭他、背棄他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

梅西故事的最後一個高潮，真正的高潮，或許不是這個來之不易的世界盃冠軍，當梅西抱著自己的金球路過大力神杯俯身一吻，那個孩子般的笑容或許說明了一切，那是粗糙的英雄敘事背後真正的故事高潮，16年來，無數人給那座大力神杯附加了各種意義，而那座金盃對梅西來說，或許只是一塊黃色長方形的海綿。

梅西抱著自己的金球路過大力神杯俯身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