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遲披藤綠，戰酣失寶琚。 鼓震送命時，金急回魂夜。

將軍心若冰，猛士膽似鐵。 夫父葬身地，小園殘陽血。

詞託生查子

上回書道在圍開封的大半年裡，李自成和羅汝才以及多路義軍，組成了超級CP，用圍點打援之法大挫各路明軍，掃平了河南行省。只是，那河南的心臟，開封，依然是鼻子上的肉——眼看著吃不著……

開封乃是五代宋金的舊都，曾為華夏首城，城高池深，工事堅固，且重炮密佈，當年靖康之後破敗於戰事，自金都南遷至開封后重修，元明也一直繼承保留了這一遺產。再經過明代三百年的太平休養，城內已恢復了人戶百萬有餘， 萬曆以來又加緊修築防務，城牆厚達數丈，工事機關複雜考究，放眼當時世界，也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強攻下這座城。

雖說闖軍繳獲有西洋炮將軍炮等遠端重火器，但是，開封巡撫高名衡和周王朱恭枵，有了福王的前車之鑑，早已散盡府庫所蓄黃金五十萬兩，招募死士，發動市民上城禦敵，甚至拆房掘陵，將看得見的滾石檑木統統運上城頭。

上回說過那袁時中，田見秀，上天龍三部人馬，輪番坐莊圍城，初時，也只是強攻，無非是雲梯，衝車，箭樓，撞木加上火炮弩箭等等常規器械。

一個月過後，李自成運來些炸地雷和萬人敵，用投車擲上城去，卻依然是雷聲大雨點小，殺傷有限，畢竟這玩意成本不低，何況數量也不多。

當時正輪到那上天龍圍城督戰，發起狠勁來，只一下午，彈藥就光了。急得那李自成，策馬親自來到陣前兩百步督戰。

上天龍更是怪叫連連，已經衝入攻城火炮的陣地，義軍頓時士氣大振，不一盞茶功夫，只見右側一處敵臺的正面，已有一小隊義軍士兵，攻上城頭，正在城牆上與合圍攏來的明軍拼殺，龍哥大喜，狂喊到：弟兄們進城殺貪官，搶金銀，稅#他門汝人 ！ ！！

說完衝到城下的掩石旁，仗著蠻力推起了沉重的車架，車上有一門百子連珠炮，剛填好彈藥，也不顧滾燙炮管，將炮架頂了起來，對準了敵臺一角密集的明軍，隨即大喊：快點火，開炮。轟的一聲，城頭明軍倒下一片，中間還帶著一兩個義軍。

瞬間又有五六個義軍趁著缺口摸上敵臺，上天龍連聲狂笑：哈哈，趕快填彈，再打一炮！！話音剛落，炮聲響起，卻已不見了龍哥，血雨之中一隻被燙

得

通紅的斷臂，落在了血色的土裡……

李自成一直注視著上天龍，此時見龍哥被一炮打成了肉醬，心中悲憤交加，縱馬向前，命親兵入陣收取龍哥手臂，作為遺骸安葬。

正有那開封城上一弓手，姓謝行三，人皆喚他謝三兒，臂力極大，此時受命張開強弓，尋找那百步之外闖軍炮陣中的炮手，瞄準射殺。突然謝三瞳孔一縮，他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這不正是戰前懸賞海報上所畫之人嗎？

他抑制著呼吸的顫抖，平息著狂亂的心跳，目測了一下距離，不妙，兩百步開外，只怕是矢力不及，但又想到機會將轉瞬即逝，他迅速挺胯抵在城垛上，增加身體穩定性，然後盡平身力氣拉滿強弓，估算好風速和下落弧度，鬆掉了手指……

李自成正悲憤間，突覺破空之聲逼近，疾低頭時，已來不及，臉頰一痛，箭矢透過臉肉釘入了牙床，李自成嘔吼一聲吼，伏到在馬上，周圍親兵迅速圍攏掩護。

一陣鳴金之聲傳來，攻城隊伍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敵臺上十幾個闖軍，他們眼裡都流露出絕望，突然一人高喝：弟兄們，我等聚義中州，衝州撞府，為了殺盡吃人的賊官，還一個朗朗乾坤，如今也早殺夠了本，今日便最後再衝殺一陣，作伴共赴黃泉，豈不快哉？

眾人笑將起來，朝明軍衝殺過來，卻早有一隊弩手等候，一陣悶響後，地上多了十幾只刺蝟……

那謝三兒見此，嗤鼻道：枉送性命，不如降了。

旁邊早有人起鬨：你小子今天撞到了一樁大富貴，請客喝酒是跑不了的。

謝三兒也興奮道：喝酒是必然，便再請你等去春香樓快活兩日，也不打的甚麼鳥緊！！

正玩笑間，突然來了兩個把總，喊到：謝三，你出來，跟我們去見陳總兵。

謝三大喜，隨著把總下了城樓，卻被四個兵卒一把按住，上了綁，押在了城牆下的地道里。

兩日後的夜裡，那陳總兵之子陳德來到地道，拿出一包銀子，言道：謝三兒，這是一千兩銀子賞錢，我調你去東門角樓，那裡防務不甚緊，但出去後不可再提前日之事，明不明白？

原來謝三射了闖王，立在潑天的功勞，那上司總兵陳永福，得報後，垂涎欲絕，當即立下計策。關住謝三，然後放出風去冒功，只說總兵射了闖王，再給些好處封住謝三口舌，士卒見謝三得賞也不會相疑。自己不僅積下軍功以便升遷，還昧下了周王重賞的的一千兩黃金和五十匹蘇絹……

謝三哪見過這些銀子，只覺得有些眼暈，但有吩咐，全答應下來。全然不知陳總兵已經吞下了九成以上的賞錢。謝三揹著三十多公斤的銀包，走在夜色裡，健步如飛，輕快地像只兔爺……

一個月後，闖軍又聚集在開封城下，這次輪到袁時中的先鋒營。有了上天龍丟命的前車之鑑，袁準備不按套路出牌，要出奇制勝。於是乎，先鋒營某位大老粗部將，想出了摳磚挖洞的方法。

具體步驟如下：

第一步，每次攻城，在炮火和衝車的掩護下，數千人疾奔城下，手持尖利的短撬棍，專撬城牆磚頭，每次只撬一塊，拿到即歸營，每次前十名交磚的重賞，最後兩人斬首，就這樣十幾天，在營地裡堆起了一座小磚山。

第二步，在離城牆兩百步的地方挖洞，開始洞只容一人，後來增到十個、百個，又分了多條線路，挨個將土傳運出來，隔三五步就留一土柱，繫上粗繩，如此一直挖到城牆下方，打完洞後，萬人拉著繩子一聲喊，土柱被拉斷，失去牆磚鬆動的城牆便倒了。

第三步，城牆雖倒，但是殘磚礫土依然堆積，沒有大的缺口，騎兵衝進去很難，所以還要在城牆毀壞處潑上猛火油，並將炸地雷和萬人敵幾種炸彈搞裡頭，火燃藥發，磚石土塊被炸得稀爛，缺口越來越大，土堆越來越小。這招被叫作放迸。

而這種種方法，目的只有一個：弄塌城牆！

牆外的五千鐵騎，圍著牆跑了兩個月了，人和馬兒都瘦了一大圈，但是從他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並沒有一刻鬆懈，頭永遠朝著城牆的方向，掃視搜尋著每一處可能出現的突破口。

而巡撫高名衡早都有了對策，首先你挖地道掘牆角，那我就在牆根上方挖橫道等你，等聲音漸進，然後向下挖通兩道，把毒煙毒粉炸藥搞裡頭，闖軍死在地道里的數以千計。對付放迸，就更簡單了，只要在倒塌的牆內側築起一個更高的土石堆，那火藥爆炸的反作用力就會帶著石塊反衝到闖軍一側，隨著高名衡一聲聲俏皮的“反彈給你”闖軍不斷有騎兵倒下。

最終袁時中依然是飲恨撤退。

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年，初夏，在粉碎了傅宗龍和汪喬年組織的兩次圍剿後，李自成拿下了河南全境，然後回師再次圍住開封。探子來報孫傳庭受了重用，成了和他對抗的主角。

李自成非常焦慮，因為不僅是孫傳庭，那南邊左良玉，北邊保定楊文嶽，還有山東總兵的劉澤青，雖然敗退，但是實力仍存，破開封要儘早儘快，否則一旦自己消耗過久，他們必然捲土重來。不管了，最後總攻吧！

快到端陽節日，開封城已有陣陣熱浪，城下的闖軍正在結佇列陣，攻城的器械和火炮也在架設，不過尚未進入射程。城頭所有兵種也已各就位，只是臉上都蒙著一塊布。

也難怪他們，城牆上每五十步就放著一口大鑊，下面點著熊熊柴火，四尺的口徑裡，滿是翻滾的黏稠黃汁，傍邊遠遠地站著一個士卒，手裡捏著近丈長的攪屎棍，攪動著沸騰冒泡的黃汁，撇著頭，眯著眼，皺著眉，躲避著和水蒸氣一齊噴薄瀰漫出來的沖天惡臭。

一陣薰風掠過城垛，向闖軍吹去……

他孃的，誰家在這個季節掏芬坑？好不燻人！

遭瘟的，定是

積年

未掏的老茅坑！！！

惡臭瀰漫過來，闖營裡咒罵聲不絕於耳……

戰鼓震動著大地，闖軍如漲潮般移動起來，喊殺聲也透將過來，不一會，隆隆的炮聲響起，和細碎的弓弩之聲交織起來，像是死神吟唱著戰歌，收割著一條條生命。

尚不知金汁威力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