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的烏雲

已是日落時分，深灰的暮色從四周天際悄無聲息地攏過來，環顧周身，涼氣在地上漫開。

江畔涼而寂靜。

這裡與白天彷彿另一個世界。

我往前走去，憧憧樹影侍道而立。據說，道旁樹是路人的守護者。

細看，成排道樹之後的一方空間裡，飛快地遊動著許多黑影，但他們都隱於暮色中，平常人並不能見。

其實，要一睹這些神秘黑影的面容也並非難事，只要拾起道旁樹新掉落的樹葉，透過落葉望去，便可瞧出模糊的形狀。這是小時候爺爺告訴我的。

這些黑影保持著相同的姿態，揚著又細又長的尾巴，紛紛往道路中間撞過來。

奇怪的是，凌厲的攻勢撞到樹上，黑影即刻消融，被一片片葉子吸收得乾乾淨淨。而在不知情的路人看來，不過是剛剛一陣風搖動了樹木，沙沙作響而已，有時候也吹落了幾片葉子。

道旁樹在無言中，默默保護著晚上行路的人。

然而，風卻越來越大了，葉子越掉越多。

一股威壓，自江的另一邊逼來——

江之北岸，一片遮天的烏雲彷彿千軍萬馬，鋪卷而來。原本黯淡的天色剎那間不見五指，氣溫也驟然間低了幾度。

烏雲之中隱約有可怖的咆哮和尖叫，偶爾一道血紅色的閃電掠過，雲中也有那種長尾怪影，大小不一，有的竟如二三十層高樓那般巨大，給人瞬間腿軟的威壓！

北岸的房屋，已經在烏雲的箭雨和暴風中，通通碎成廢墟。

氣勢洶洶的烏雲直奔南岸而來，看這陣勢，嬌弱的道旁樹恐怕不能支撐一個回合。

樹後原來那些黑影，竟一個個像魚兒般跳動起來，彷彿很興奮！

他們過來了。

烏雲蓋頂，天昏地暗，狂風呼嘯，暴雨傾洩，樹木摧折，屋頂搖搖。

我躲在涼亭裡，只聽見屋頂在噼啦啪啦炸裂，支柱在吱呀吱呀晃動。

烏雲壓城城欲摧，世界彷彿在下一刻就要毀滅！

就在這時，一聲嗩吶自江上傳來，有力地透過狂風暴雨的咆哮，向四周傳達一股鎮定。

緊接著，是“咚—咚—”的鼓聲，伴隨著“喝—喝—”的號子，在暗雨濛濛的江上，竟有一股魔力，讓周遭風雨之勢漸漸弱了下來。

我往江中瞧去，究竟是什麼神物，竟剋制住了這夥烏雲魔怪？

是一艘龍舟，正在江上疾馳。

舟上兩排青壯的漢子，赤著上身，露出鍛鐵一般的肌肉，還有赤紅色的龍紋身，龍爪下探至胳膊，彷彿在助划槳一臂之力。

板槳入水，龍舟如飛，劈開水面雲影，天上烏雲應景出現了裂縫。

江面下出現了痛苦的哀鳴，天上烏雲裡的魔怪也顯示出掙扎的形狀。

原來，魔怪的真身是在水中，天上的烏雲反倒是它的投影的棲息地，藉以破壞陸上世界。

那水中巨大的怪物被惹惱了，對著龍舟發起了群攻。

烏雲成了墨色，風裡帶著駭人的嚎叫。

江面上掀起兇猛的急浪，龍舟如同一片狂風中的樹葉，被衝撞得東倒西歪，顯得太渺小脆弱了，讓人在心裡暗暗捏了一把汗，怕它下一秒就會被撕碎。

只要龍舟一翻，舟上一干神秘的壯士，怕是要葬身魚腹。

而岸上事物，也免不了被夷為廢墟。

恰在此時，船頭一個人站起身來，那是一個穿著繁複的男子，帽子上插滿了錦雞毛。

他手持一把嗩吶，迎風而立，在鼓聲和號子的伴奏中，高亢地吹奏。

龍舟泛起了薄薄的金光。

幾乎在同一刻，江面的急浪平息了下來。

龍舟繼續平穩地前行，所到之處，頂上烏雲便急劇減淡以至於消散，而那些黑影怪物，紛紛散成了煙。

四周的風也止歇了，只剩下溫溫柔柔的小雨，滋潤著大地萬物。

世界重歸於安全。

而那艘龍舟，駛入了江上升起的一片白霧中，最終消失了行跡。

只餘下一縷嫋嫋的樂音，隨著江上薄霧，慢慢消淡，最後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