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傑

詩

歌

四首

一、

我的命運像一塊磚頭

。

我凝視著一塊磚頭，恍惚間

我消失了自己

像一覺醒來時，那樣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自己是生在人間

還是已經超然世外，或者

已經不存在了

我覺得自己成為了被制磚機擠壓的泥土

我是被塑造的，我的現在

是被熟識的人和閱讀過的書籍

塑造成的形狀。經過了和漿

灌模，燒結，然後按照一定的形狀

——在生活。很多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

在固有的模式裡

我沒法要求命運的改變

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是在一堵牆的裡邊，還是外面

我被其他的同伴壓著，也壓著其他的同伴

我知道自己無法主宰自己

我的身體是泥土做的，最終還會還原成粉末

命運的結局，全憑搬動我的那個泥瓦匠

那是一隻上帝的手

那隻手溫暖

我就被安置在朝向陽光的一面

那隻手殘忍

我就會被包裹在巨大的建築裡面

。

二、

我與疾病成了朋友

。

這些年來，我驚異於身體的佈局

一個拳頭大小的腦核，把各個器官

筋骨，四肢，經絡，擺佈得順暢有序

少有不逮，便會有某個部位險象抱殘

。

或許，我命中體弱多病，每時每刻

都會有不安分的細

胞

，發起暴動

這是我身體的疾患

多少年來，我一邊忍受，一邊抗爭

妄圖把它趕出我的身體，從此讓我擁著健康

開門，回家，做飯，睡去，醒來

。

然而，當我知道這已無可能

我就與疾病交起了朋友

它跟隨我這麼多年，它每天跟著我

與我一起翻山越嶺，喘息，顛簸

像最好的朋友一樣

在世上，聽命於時間的判決

。

我與疾病，成了終生朋友

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

它借我的身體生存，我借它的敦促珍惜生命

像親兄弟，一起為生命添柴，飲酒，追歡

倚闌吟賞，燈火黃昏

。

三、

病中

。

午夜的病房，有人在翻身

有人在呻吟。遠在濰坊的母親

睡眠那樣的淺，月光浮動在她的夢裡

因為我的病，稍微有點風吹草動

她就會在一個激靈中驚醒

。

為此，我不敢大聲地咳嗽

醫院後邊的河流，淌著涓涓汙水

我聽不見流水的聲音，但我知道河水在流

像我的生命，我看不見它

它還是在這深夜裡活著

。

我在生病中，看見了灰色的時間

在這濃濃的夜幕中

幾乎與我的命運緊緊地粘在了一起

。

有時命運也在從那粘液上掙脫

在這深夜裡睜開眼睛，看著我

如同被蛛網縛住的昆蟲，擺脫了困境

。

我打著點滴，輕輕的滴答聲

在白色的牆壁上猛烈地撞擊出了藍色

傳來的聲響，是安寧的

我想讓這份安寧，跟隨一顆飛掠而過的流星

走到母親的床邊，報告一聲：我的疾病

已經漸漸接近了春風與月明

。

四、

我夢見了自己的葬禮

。

我夢見了自己的葬禮，落著雪

在春天，萬物萌動

而我消亡，在天空的灰暗色調裡

在雪中

。

送葬的親人還沒有聚齊

他們還在為我的蓋棺定論，爭執不休

是永垂不朽，還是往生

我不敢發表意見

我只想埋進那童話般潔白的雪

。

安息吧，我對自己說

我似乎對這一生感到了寬慰

我的肉體焚燬，伴著雪花的融化

【

作者簡介

】

孫方傑

（男）

，1968年9月出生，山東壽光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詩刊》《新華文摘》《詩選刊》《星星》《詩潮》《綠風》《青島文學》《飛天》等多家文學期刊，著有詩集《我熱愛我的詩歌》《逐漸臨近的別離》《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半生罪半生愛》《路過這十年》《命運綜合徵》《鋼廠》等多部，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入圍第五、六、七屆華文青年詩人獎，獲山東省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獎）等多種獎項，參加詩刊社第23屆青春詩會。山東省作家協會第三、五屆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