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晚上下班回家的時候，老爸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她穿著樸素，梳著兩條麻花辮子，面板黝黑，臉上帶著初來乍到的怯意，一雙眼睛四處打量著房子的裝修。

她是我叔叔的女兒，也是我的堂妹，名叫方婷婷。

我心裡不是很喜歡叔叔一家子，每次聯絡我家，不是有事要找我爸幫忙，就是開口借錢。

費了大功夫替他擺平了事情，連個謝謝都沒有。

說是借過去的錢，也從來不會再還回來。

就連過年回老家，也從來不會給我媽和我一個好臉色看。

叔叔一家子就認定了，我家一輩子都欠著他們的。

這事還要從許多年前說起。

我們祖上都是山溝溝裡地道的農民人，當年要徵適齡青年去當兵，許多人都把這當成走出大山的好機會，家家戶戶的年輕人都爭先恐後的去報名。

我爸和叔叔也去了，但是應徵上的人只有我爸。

叔叔因為身體素質不合格被打了回來，家裡也需要一個年輕的勞動力，爺爺就把叔叔留在了身邊幫著務農。

老爸當了幾年兵，退伍後沒有去根據國家的分配就業，而是和戰友一起下海經商，我媽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我爸並結婚的。

一開始，外公外婆死活不同意她要嫁個鄉下人，就這麼僵持了幾個月。

最後是我媽使出了生米煮熟飯的絕招，終於逼兩個老人點了頭。

三個人就這麼相互扶持著走南闖北，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成功做到了白手起家。

我媽有遠見，不顧周圍人用傻子的眼光看待她，用掙到的全部資產盤了幾棟樓。

叔叔一家也說，我媽就是不捨得給鄉下的爺爺奶奶花一分錢，才想了這麼個損招，故意把全部的錢都套到房子上去。

其實老爸一賺著錢，就給鄉下的爺爺奶奶蓋上了新房，為了一碗水端平，還給老丈人在城裡買了一套百平的商品房。

直到零幾年的時候，房價暴漲，身邊的人才紛紛對我媽的做法改觀了。

在他們還在猶豫要不要也跟著買房的時候，我爸媽已經搗鼓起了房地產的生意。

在我家裡的資產以幾何倍數增長的時候，過年回老家的日子，叔叔一家才再沒有給我媽臉色看，而是明裡暗裡的讓我爸幫襯著點他。

今天是手頭緊缺錢，明天是小孩進了局子，要我爸出面擺平，還千萬不能留案底。

這不，高三畢業找不到好工作的婷婷，直接就給送到我家，讓幫著安排工作來了。

老爸把婷婷安排在了我隔壁房間，說：“你先住著，有什麼少的跟你姨說一聲就行。”

當晚，我媽還專程去了一趟菜市場，做了一桌好菜招呼她。

一直躲在房間的婷婷到飯點才出來，吃完飯後，又不聲不響的回了房間。

口頭上一句客氣的話也沒有，我權當她不習慣寄人籬下的感覺，怕生才不敢見人。

我洗完澡後，就敷著面膜坐在客廳看電視，天氣漸漸轉涼，秋季乾燥，我又抹了一層水乳，照著電視裡的美妝博主做臉部按摩。

出房間上廁所的婷婷見了，好奇的湊上來問我：“堂姐，這個玻璃罐子裡裝的是什麼？”

“這個是水乳，給面板補水用的。”

“哦，這是什麼牌子的啊，聞起來好臭，肯定很便宜吧！”她看起來對護膚品很感興趣，拿起神仙水左右端詳著。

我耐心替她解惑，回道：“SK-II的牌子，專櫃價格兩三千吧？我也記不太清了。”

我見她興致頗濃，我又拿起一張面膜說：“你要是對護膚感興趣的話，我這裡還有一張面膜，你要不要用一下。”

聞言，婷婷的目光緊緊的鎖在神仙水上，眼皮都沒眨一下的說：

“就這個小罐子，要兩三千？都夠得上我在餐館打工一個半月的工資了！”

“你先敷一張面膜再上水乳，這樣的補水效果更好。”

“那這個面膜是多少錢的？”她轉頭問。

“大概十幾塊錢一張吧。”

一聽價格，婷婷興趣索然的收回了目光：“我不敷面膜，我媽說了，不正經的姑娘才喜歡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也許是她單純懶得做面板保養的工作，我笑了笑，這句一時失言的話也沒太放在心上。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婷婷根本不是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樸素節儉，對外在形象不甚在意。

從這天開始，我放在衛生間的神仙水，每天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我媽向來聞不慣神仙水的味道，她有自己常用的蘭蔻水乳，自然不可能突然開始用我的護膚品。

不用細想，就能猜到是被婷婷私下裡偷用了一部分。

我拿著幾乎見底的瓶子去問她，唯恐自己帶有一絲興師問罪的意思，語氣輕鬆的說：“你用這神仙水乾什麼了，怎麼用得這麼快。”

婷婷一開始並不承認，企圖為自己開脫道：“幹嘛來問我，可能是被你媽用掉了也說不定。”

她狡辯的模樣令我心有不悅，但又挨著親戚的面子不好發作，只是臉色稍微冷了下來：

“我媽用的是蘭蔻，她聞不慣神仙水的味道，所以從來不碰我的水乳。”

到底還是太年輕，在我的追問下，她說了實話出來：“我就是早上洗臉的時候，會倒一點進去。”

我一聽就知道她說的話還有所保留，如果真是一點的話，這瓶我才剛買來不久的神仙水不可能會用得這麼快。

這還是我過生日那天，我媽特意託代購買來送我的禮物。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重話：“不問自取是為偷你懂嗎？”

一聽我這話，婷婷竟然眼睛一紅，哭了出來：“我是沒見過這麼貴的東西，所以洗完手之後也會滴幾滴搽手。”

我自己都數著用的神仙水她竟然用來搽手，我氣急反笑，又不好發作，這事也只能就這麼過去了。

誰知她惡人先告狀，趁我上班時間，去我媽面前參了我一本。

當天我媽就把我批了一頓：“人家婷婷從大老遠的鄉下過來也不容易，你就不能讓著點。”

我癟了癟嘴，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

“這可是我親愛的母上大人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就是氣不過她用來擦手，說了一句‘不問自取是為偷’。”

老媽知道我這人說話從不愛添油加醋，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好吧，是媽錯怪你了，你以後少跟她計較這些，損失了什麼跟媽說，媽賠你一套新的。”

我撈著好處，陰霾的心情也放了晴：“省的別人家說我們待客不周是吧。”

這件事情的最終解決方案是：老媽賠了我一套新的神仙水，加一個五百塊的紅包。

然後也給婷婷買了一罐全新的神仙水，同時還給她安排了一份文員的工作。

由於沒有使用電腦的經驗，婷婷常常被上司數落，上班過程中帶來的負面情緒，導致晚上回來的她也時常陰沉著臉。

今天是埋怨工作內容太多，明天是被同事嘲笑自己土裡土氣的打扮。

我媽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隔天就帶她去了商場，挑了幾身符合時下潮流的衣服。

此外，還置購了一套化妝品供她日常使用，這還不夠，還要求我手把手的教她怎麼化妝。

雖然過往跟她在生活上有過小摩擦，不過我還是耐著性子，教她學會了各個化妝品的用處功效。

有道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打扮了一番的婷婷到底是和初來時不一樣了，身上已經褪去了過去淳樸天然的氣質。

天天這麼抬頭不見低頭見，我也不想再去計較從前的一些小事。

但是真正招我厭煩的事情，還在後面。

老媽邀請跟我處了兩年的男友宋逸一起吃個飯，現在也到了適合結婚的年紀，也該讓家長見上一面了。

我氣定神閒的跟宋逸商量見家長的事情，行事風格面面俱到的他，就像一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撓著頭問我該送什麼見面禮才好。

我打趣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放心，我爸媽人都很開明的，雖然你這隻豬拱了他們養大的白菜，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也會饒你一命的。”

他捏了捏我的臉，說：“那就拜託小白菜幫我挑一身適合見丈母孃的衣服了。”

晚上，宋逸備好了合適的禮物，開車到了我家樓下。

聽說我男朋友是個年輕有為的帥哥，婷婷還專門化了妝，說什麼也要跟我一起下樓，率先領略領略宋逸的樣貌。

他穿著正式又不顯誇張的西服，表達了他對這次會面的重視，頭髮還專門去理髮店做了造型。

一米八六的個子，加上他線條分明的五官，愈發襯得整個人明朗又清俊。

婷婷一見他就睜大了眼眶，說明她對我男朋友的形象很滿意。

在吃飯過程中，更是要求坐在宋逸的旁邊，美名其曰是替我考量這個未來要成為她姐夫的男人。

席間的問話內容，完全圍繞著宋逸的個人資產和學習經歷。

他家裡也是搞房地產的，本身也是去過國外唸書的留學生，背景優越，又完全沒有大少爺的脾氣。

婷婷說自己以後也要找一個這樣的男朋友，又表達了想跟他互換聯絡方式的想法。

“以後要是表姐有什麼事，我就可以第一時間告訴你了。”

宋逸委婉的拒絕說：“要是堂妹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話，儘管讓佳影轉告我，能幫得上忙的，我絕對不遺餘力的去幫你達成。”

但婷婷還是堅持要留下他的手機號，一旁的老爸很有眼力見的把宋逸叫去了書房議事。

老媽說婷婷就是見著宋逸眼熱，雖然她老人家心裡也犯嘀咕，但是也不好多說她什麼。

好在宋逸是個知禮節，懂分寸的小夥子

聽老媽對宋逸的評價這麼高，我就明白這是點頭認了這個女婿。

婷婷也算是不小心幫了我個忙，我就沒去在意她飯桌上逾矩的行為了。

打從宋逸見家長的事情過去後，婷婷也嚷嚷著要找一個條件差不多的物件。

這樣她的下半生也不用辛苦工作的養活自己了，還託我媽幫忙留意著合適的人選。

老媽在外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以過來人的口吻告訴她：

不論自己未來要跟怎樣的人組成家庭，自身也要有一定的能力，這樣在任何時候才能真正的挺直腰桿，堂堂正正的做人。

婷婷會錯了意，拔高了音調質問：

“還不是因為我是個鄉下人，你們城裡人根本就打心眼兒裡瞧不上我，認定了我就不能嫁個好人家。”

老媽苦口婆心的勸誡被曲解成這樣，也不想再繼續對牛彈琴的談話，只是帶著擔憂的目光多看了她一眼。

嘆了口氣，轉身回廚房忙活晚飯去了。

婷婷在心裡已是定下了“尋夫計劃”，說幹就幹，不放過任何一個認識新朋友的機會，常常是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在凌晨才回來。

關心的詢問幾句，她只會用把人堵到啞口無言的話來回應。

“這是我的事，你們就別管了，我已經跟家裡打過招呼了，我爸媽都很贊成我的想法。”

她自詡眼光高，一定要找到一個家境優越的有錢人家。

然而有錢人也不是傻子，有的在這方面絕對不會吃上半分虧，跟年輕一點的女孩談談戀愛有可能，也只會發生僅限於身體上的關係。

但是真正娶妻只會找一個門當戶對，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

大概是接連碰了不少壁，婷婷對男朋友的要求略微降低了點。

不求家境殷實的，只要有一點錢，捨得給她花錢的就行。

我們也不好插手太多，只管看著點婷婷不要做出太過分的事情，畢竟她也是有自己思考能力的成年人。

卻不曾想，到後來還是生出了禍端。

那段時間，婷婷臉上都掛著或深或淺的笑意。

我媽問她是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她也不說，整日我行我素的不見人影。

我媽擔心是有什麼什麼事情，專門給叔叔打了個電話，告訴了家裡人婷婷最近有些不對勁。

電話那邊的叔叔就讓我媽由著她去，其他的不用管太多。

老媽還是有些不放心，找朋友打聽了婷婷最近的情況。

那人說婷婷最近新交了個男朋友，出手闊綽，行事也高調，捧著一大束花在公司樓下等她。

老媽懸著的心還是沒有放下，又請人查一下婷婷男朋友的情況。

委託人的訊息還沒等來，就等來婷婷要結婚的訊息。

我爸勸她結婚的事先緩緩，不用這麼著急。

婷婷不依，鐵了心的要和這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男人閃婚。

婚禮現場就定在市中心的一家四星級酒店，由男方那邊一手操辦。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經不住奔波，叔叔一家子坐著男方訂好的機票，風塵僕僕的就來了。

那邊大張旗鼓的辦了一場盛宴，受邀參加婚禮的來賓很多，足擺了六十多張桌子，還請了專門的攝影師團隊負責拍攝。

婚禮進行當天我才見到了新郎，面板黝黑，看起來有點顯老，站在婷婷旁邊活像一個長輩。

不過既然她自己中意，我媽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直到領完證，塵埃落定之後，我們才知道了男方家裡的真實情況。

所謂的開了一個大型超市，就是老城區某條街口的一家小賣部。

用攢了五六年的錢，為追求婷婷時編織了一個家財萬貫的假象。

就連結婚當天的接新娘的寶馬車，也是在二手租車店租的。

男方三十多歲的年齡，差強人意的長相，也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娶上一個年輕好看點的老婆。

一直被矇在鼓裡的婷婷這才得知了真相，嫁入豪門的美夢破碎，就每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撒潑，說什麼也要把婚離了再找一個。

可惜造物弄人，婷婷新婚沒幾天，就查出來已經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叔叔也以為吊了個金龜婿，誰知是披了一層空殼的王八，大著肚子的女兒也不好再嫁，回村裡又不知道會被左鄰右舍議論成什麼樣。

他就每天氣急敗壞的給我媽打電話，咒罵我媽故意害她女兒，還說我媽心腸黑，就是見不得他們一家好。

好在我爸還是護著我媽的，接過電話就是一串連珠炮似的質問。

“當初是你女兒天天藏著掖著，我們從來都沒有半點虧待過她，我一開始就告訴過婷婷，結婚這種大事宜緩不宜急。”

“你呢？上趕著要讓女兒嫁過去，生怕好不容易攀上的好事跑了，現在還反過來怪我老婆，這麼多年的飯你都吃到腦子裡去了嗎？”

電話那頭連說了三個好，硬氣的要跟我爸斷絕兄弟情誼。

我爸怒極反笑，回了一句：“好，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有事別再來找我，你去爸那裡告也沒用！”

我坐在沙發上聽著這話，忍不住的拍手叫好。

撕破臉皮的話甩出來沒幾天，叔叔又帶著老家的特產專門過來賠禮道歉了。

老爸板著臉看他低眉順眼的求和，一語就道出了他過來我家的真正目的。

“你是想搬來城裡，讓我把二環裡空著的那套房子給你，好方便你兒子娶老婆吧！”

叔叔正不知道怎麼開口，一聽這話，眼睛都笑彎了，還沒來得及接嘴，就被我爸一口拒絕了。

“這事你想都別想，那是我專門留給佳影做婚房用的。”

第一次被拒絕得這麼幹脆的叔叔覺得下不來臺，淤積在心裡的不忿驟然爆發了。

“好、好、好！兄弟一場，你一定要做得這麼絕的話，別怪我去跟爸說，你這個城裡人在這裡待太久了，看不起我這個鄉下人，要做出來這種背信棄義的事！”

我爸笑了，定定的看著他說：“爸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明天就派保姆車過去，接他和媽老人家過來玩幾天。”

叔叔黔驢技窮，說不出話來，又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去了。

看不慣叔叔一家很久了，我是第一次覺得大發雷霆的老爸竟然這麼帥氣。

矛盾激化成這樣，在接下來的兩年裡，叔叔都沒有開口找過我爸。

倒是最近，他又有找我爸和解的意思，過年回去都會擺個笑臉跟我爸打招呼。

不過我爸早就厭倦了替他做事，又落不著半分好處的日子，依舊沒有跟他交好的意思。

在社會上打拼了這麼多年的老爸，又怎麼會不知道，叔叔從來就沒有顧及多少情誼，只是為了多得幾分好處的意圖呢？

他樂得不用再為兄弟東奔西走的辦事，這樣就多空出來一些時間，好好跟我媽享受悠閒清淨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