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錫山劇照

1925年底，閻錫山在山西的統治，遭到了外部勢力強有力的挑戰。駐軍河南的“建國豫軍”總司令樊鍾秀，率領3萬大軍，經河北翻越太行山向山西殺來，他們迅速突破了峻極關，佔領了遼縣（今左權縣），計劃經太谷直撲太原，佔領整個山西。

樊鍾秀是一箇中小型軍閥，長期在陝西、河南一帶活動，與閻錫山素無瓜葛，他為什麼突然對閻錫山下手呢？

這件事的背後，其實有一個很大的局，大到關乎全中國政局走向。

用現在比較流行的話說，樊鍾秀入侵山西，是有人在下一盤大棋（不是野生國師口中的大棋，是真的大棋）——在幕後大佬的計劃中，打倒閻錫山、佔領山西只是第一步，最終目的是對付最強大的張作霖。

01

故事要從馮玉祥倒戈吳佩孚說起。

1924年10月，第二次直奉大戰正酣，馮玉祥回師北京，發動政變，前線直軍很快崩盤，統帥吳佩孚乘軍艦從天津逃走。

政變後，馮玉祥將參加政變的軍隊，改編為中華民國國民軍，其中馮玉祥的嫡系部隊為國民一軍，胡景翼的部隊為國民二軍，孫嶽的部隊為國民三軍。

胡景翼和孫嶽是馮玉祥的政治盟友，他們都對吳佩孚不滿，三人合夥搞了這次政變。

馮、胡、孫三人是合夥人，沒有上下級之分，馮玉祥雖然是國民軍總司令，但沒有絕對權威，無法指揮國民二、三軍，遇有大事，必須三人商量著來。

孫嶽、馮玉祥、胡景翼，《直奉大戰》劇照

直系垮臺後，張作霖和國民軍瓜分了直系在北方的地盤，其中張作霖拿下了熱河、直隸、山東、江蘇、安徽，國民軍拿下了京畿、察哈爾、綏遠、甘肅、河南以及陝西關中。

國民軍的勢力分佈是這樣的：國民一軍佔領京畿、察哈爾、綏遠、甘肅，國民二軍佔領河南，國民三軍佔領直隸南部以及陝西部分地區。

一山不容二虎，國民軍勢力迅速膨脹，與張作霖之間的摩擦越來越多。

1925年，國民一軍在京津一帶與奉軍對峙，國民二軍面臨直系殘餘勢力威脅（吳佩孚策劃在湖北捲土重來），國民三軍在直隸南部與張宗昌、李景林劍拔弩張。

整個國民軍處於三面受敵的境地。

1925年，國民軍面臨的的形勢

02

如何擺脫困境？馮玉祥、胡景翼、孫嶽三人無法達成一致。

馮玉祥在京畿一帶面臨奉軍強大壓力，而且他不掌握海港，進口軍火很不方便，因此他主張集中兵力，擊敗直隸的李景林，在北京、天津、直隸站穩腳跟，然後再與張作霖、吳佩孚較量。

孫嶽在陝西打不開局面，國民三軍只佔領了西安及周邊幾個縣，他想打回直隸老家。所以他支援馮玉祥，認為佔領天津，既有海港，又有關稅，便於發展。

馮玉祥，《直奉大戰》劇照

胡景翼主張移兵西進，進攻山西，把河南、山西、陝西連成一片，以這三省為根據地，進可攻退可守，在與張作霖的較量中可處於有利態勢。

前面說過，胡景翼是馮玉祥的合夥人，馮玉祥不能命令他，又說服不了他，大家只能各幹各的。

胡景翼的這個想法，是他背後的高人想出來的，這個高人就是續桐溪，時任國民軍總參議。

續桐溪，山西崞縣（今原平）人，同盟會元老，著名反清鬥士。1911年辛亥革命時，續桐溪召集同盟會會員，在晉北組織“忻代寧公團”，與清軍在大同激戰對峙四十多天，為山西革命成功立下功勳。

續桐溪，字西峰

續桐溪革命思想激進，與穩重謹慎的閻錫山搞不到一塊兒，對閻錫山迎合袁世凱的做法很不滿。而閻錫山為了統一山西軍政大權，對資格老、功勞大的續桐溪不放心，一心排擠他。

1914年6月，駐包頭的晉軍發生兵變，要擁戴老領導續桐溪為首領，出兵討伐袁世凱。閻錫山以此為藉口，下令逮捕續桐溪，續桐溪化裝逃出山西。

此後，續桐溪奔走華北各地，他參加過陝西靖國軍，任靖國軍總參議，國民軍成立後，任國民軍總參議。

不管在哪裡，續桐溪一直反對閻錫山，是山西本省反閻最堅決的人。

續桐溪

03

這次國民軍商量出路，續桐溪便想到了山西，他在鄭州召開軍事會議，制定了先行奪取山西，佔領太原兵工廠，鞏固豫、晉、陝三省，然後再以全力對付奉軍的計劃。

這個計劃既能幫助國民軍擺脫困境，又能搞掉宿敵閻錫山，一箭雙鵰，獲得了胡景翼（1925年4月病逝）及其繼任者嶽維峻的支援。

續桐溪大受鼓舞，開始聯絡各地反閻力量，武力倒閻。

他的計劃是：建國豫軍樊鍾秀從河南出兵，國民三軍弓魁富、胡德夫從正太路進軍，高自清從陝北攻擊，國民三軍續範亭從晉北挺進。

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嶽維峻是支援打山西的，他的國民二軍為何沒有出動？

嶽維峻已經瘋了，他搞出了一個“殺四門”的策略，要東取山東，南攻湖北，北佔直隸，西得山西。此時，他的重點是進攻山東，沒有多餘兵力打山西。

續桐溪聯絡的這些將領，都是和他私人關係比較好的人，比如續範亭是他的族弟，弓魁富是山西崞縣老鄉，胡德夫是五臺縣人（挨著崞縣），也是老鄉，樊鍾秀曾參加陝西靖國軍，是故人。

續桐溪的軍事計劃，要出動國民三軍的部隊，這遭到了孫嶽以及徐永昌的反對（孫嶽生病後，徐永昌代理國民三軍軍長職務）。

徐永昌也是山西崞縣人，與續桐溪是老鄉、好朋友，他認為攻打山西出師無名，主張先打直隸，再打山東，等打敗奉軍後再圖山西。

續桐溪反覆陳說攻打山西的重要意義，他說：

奉軍固然該打，但必須搞清楚輕重緩急，如果打我們打直隸，僥倖獲勝，奉軍必然退守山海關，等我們師老兵疲時，吳佩孚一定會趁虛揮軍北上，那時候就危險了。

因此，我們應該與李景林、張宗昌虛與委蛇，集中兵力直趨太原，拿下山西省，根本就穩固了，然後再和奉軍決戰。

徐永昌

04

從後來的結果倒推，續桐溪的計劃是十分正確的，如果國民二、三軍能集中力量打下山西，那察、綏、陝、甘、豫將連成一片，整個中原和西北都將成為國民軍的地盤。

到時候，國民軍在戰略上將不再三面受敵，而是以居高臨下之勢，將奉軍、李景林、張宗昌、吳佩孚截成幾段，從而各個擊破。

然而，國民軍系統內部複雜，人心各異，號令不一，續桐溪的計劃沒幾個人聽得進去。

徐永昌沒有被續桐溪說服，他認為閻錫山在山西搞得不錯，不想老家遭受戰火，反勸續桐溪不要對山西用兵。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徐永昌秘密派人把續桐溪進攻山西的計劃，告訴了自己的好友、閻錫山的炮兵司令周玳，讓他轉告閻錫山。

《無間道》劇照

閻錫山得知此事，迅速謀劃應對之策。

首先是分化瓦解。

國民三軍旅長鬍德夫是五臺人，閻錫山的老鄉，閻錫山派人給他父母送了一萬大洋，然後派了兩個有聲望的五臺人去勸說胡德夫，他們對胡德夫說：

你們打倒閻錫山以後，是不是讓續西峰迴來治理山西？

胡德夫說：不一定。

這兩個人又說：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要一個外省人來山西當家呢？閻錫山好好賴賴總是個山西人，他對山西人總比外省人要關心吧！

胡德夫的父母收了閻錫山的錢，又覺得說客說的好有道理，動搖了，把進攻山西的具體計劃和盤托出。最終，胡德夫與國民三軍另一個旅長弓魁富被徐永昌拉去打李景林了。

《功夫》劇照

閻錫山的第二招是外交。

他致電孫嶽，問國民三軍是不是計劃進攻山西，孫嶽對山西沒興趣，他回電稱：續桐溪濫招隊伍，約兩千多人······

如果他進攻山西，我一定製止，將他消滅

。

閻錫山又託人給國民二軍嶽維峻發電：聽說弓魁富、樊鍾秀在懷慶密謀進攻山西，此事如果是真的，必然破壞和平大局。

嶽維峻也否認：這是貴省二三失意政客的謠言，我在河南一天，決不讓部下越界一步。

他又問馮玉祥，馮玉祥表示沒有這回事，

如果誰危害山西，我老馮一定阻止

。

《大話西遊》劇照

05

國民軍三位大佬馮玉祥、嶽維峻、孫嶽，都表示沒有進攻山西的計劃，事情到此似乎平息了。

但是，政治哪有這麼簡單。

馮玉祥、孫嶽的重點在直隸，他們不想動山西，至少暫時不想動。

嶽維峻則不然，他對山西有想法，但他的主力陷在山東，無力進攻山西，於是慫恿樊鍾秀出兵。

樊鍾秀這個人，我們之前專門講過（詳見《

一個傳奇的十八線小軍閥：樊鍾秀

》），他是河南寶豐人，成年後舉家遷往陝北開荒，為對付土匪搶劫殺人，組織了一支自衛武裝，保衛地方，人稱公道大王。

之後，他受革命黨人引導，思想逐漸傾向革命，參加過陝西靖國軍，帶兵南下廣州追隨過孫中山，在對抗陳炯明叛變時起了大作用，被孫中山任命為建國豫軍總司令。孫中山北上後，樊鍾秀離開廣州，率軍回到了河南老家。

在河南，樊鍾秀參加了胡憨戰爭，協助胡景翼的國民軍擊敗了鎮嵩軍，拿下了整個河南。嶽維峻上位後，要收編河南境內一切雜牌軍，樊鍾秀大怒：

建國豫軍是孫大元帥委派的，看誰敢更換我的旗幟！

就這樣，樊鍾秀仍打著建國豫軍的旗號，駐軍豫西，與嶽維峻維持著尷尬的合作關係。

嶽維峻不斷慫恿樊鍾秀進攻山西，一來可以把他請出河南，二來樊如果攻下山西自己也可以分一杯羹。

樊鍾秀在河南被壓制，也想拿下山西，獲得一塊立足之地。因此他響應了續桐溪的計劃，成為進攻山西的主力。

閻錫山

樊鍾秀的部隊並不弱，他們從廣東回河南時，急行軍80多天，戰鬥50多次，跋涉5000餘里，機動能力和野戰能力可見一斑。在胡憨戰爭中，他繳獲幾十門火炮，上萬支槍以及一百多萬發子彈，部隊增至3萬人。

樊鍾秀也曾有過猶豫，擔心距離太遠，力量不夠。

續桐溪反覆勸說：山西軍隊之軟弱，我知之甚稔，可謂靜如處女，動亦如處女，一聞槍聲，便會逃跑。········拿你南征北戰的經驗，帶隊入晉，我保證你勢如破竹，勝利在握。

還說：祁、太、平（祁縣、太谷、平遙，晉商故里）之富，也是你想象不到的。民元閻錫山派人去借軍餉，祁縣渠家拆了一堵牆，就取出白銀五十萬兩。你如入晉，還愁軍餉無著麼？

樊鍾秀受此誘惑，打消了疑慮。

晉商大院

06

1925年11月，樊鍾秀率領建國豫軍由河南北上，經直隸順德（今河北邢臺）進攻山西。

閻錫山事先得到情報，早有部署，他命令蔡榮壽旅兩個步兵團及一個手擲彈營，在東陽關、峻極關、娘子關一帶防守。

同時，他發電質問嶽維峻，要對方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嶽維峻回道：樊鍾秀的一兩萬人，打的旗號是建國豫軍，不歸我管轄，這次他們自由行動，我也無法制止。

蔡榮壽是無能之輩，麻痺大意，不悉敵情，而且他部隊少，戰線又長，雖然佔據太行天險，但還是被樊鍾秀突破了防線——峻極關失守！

峻極關位於山西左權城東約60公里處，是山西、河北、河南三省要隘

樊鍾秀攻勢迅猛凌厲，一戰下莊，再戰蛤蟆攤，蔡榮壽一敗再敗，被樊鍾秀包圍繳械。12月14日，樊鍾秀乘勝佔領了遼縣縣城。

與此同時，續範亭率軍攻入晉北，取廣靈、應縣。山西震動。

閻錫山急令商震率第二旅王嗣昌部第三團李培基全部、第四團侯守常部兩個營，以及第三旅李維新的第五團文海部及炮兵一營、手擲彈一營，向遼縣星夜前進。

又令駐潞安的榮鴻儒第六團增援遼縣，駐原平的傅作義第八團繞襲樊鍾秀後方，駐壽陽的楊愛源第六旅開赴榆次作為後援，王靖國第四團由榆次向八伏嶺前進堵截。

當時，閻錫山正在進行第二次擴軍，晉軍總兵力在4~5萬人之間，這次幾乎全部動員起來了。

商震

商震從美國牧師那裡借了一輛汽車，火速趕往和順，一口氣處決了從遼縣退下來的4個營長和13個士兵，勉強穩住了軍心。

閻錫山從1917年開始埋頭搞建設，不再參與軍閥混戰，因此山西承平日久，士兵沒有經過戰爭洗禮，軍無鬥志，戰力較弱。商震這次殺人立威，是經閻錫山首肯了的非常之舉，剎住了晉軍將士膽怯畏戰之風。

樊鍾秀佔領遼縣後，避開了李維新部的堵截，繼續向北挺進，走到寒王鎮、拐兒鎮時，被商震堵截，陷入了前後夾擊之中，被包圍了。

樊鍾秀奮力突圍，始終突破不了晉軍防線，死傷3000多人，本人也負了傷。

遼州戰役中的晉軍炮兵

07

晉軍野戰能力不行，但防守能力不錯。

根據山西多山的地形特點和防禦作戰的需要，閻錫山組建了手擲彈部隊，多的時候，晉軍中有1個手擲彈旅和9個手擲彈營，他還讓兵工廠生產特製手榴彈裝備部隊。

閻錫山認為，手擲彈部隊威力堪比炮兵，成本卻低得多，是防禦作戰的利器。

防守的時候，遠的用迫擊炮，近的用手擲彈，擲彈兵居高臨下，狂扔手榴彈，彈如雨下，遍地開花，神鬼難當。這次對付樊鍾秀，手擲彈部隊發揮了巨大作用。

據《申報》報道：

晉省去秋，所報新兵大半教以手擲榴、霰彈用法，以代槍法，據華字報紀載，此項戰術於遼州一役頗為奏效，聞有某旅晉軍即用手擲榴、霰彈作戰，曾使敵人受有重傷雲。

《亮劍》中，李雲龍的部隊集中使用手榴彈

樊軍孤軍深入，人地兩生，加之天寒地凍，補給斷絕，陷入了絕境。

閻錫山不想趕盡殺絕，這樣做沒有意義，還會激發樊鍾秀的困獸之鬥，徒增己方傷亡，倒不如賣個人情給樊鍾秀。

他表示：

只要樊部退出山西，可以和平了結，晉軍決不再追

。

12月17日，樊鍾秀率領殘部退回河南。

樊鍾秀退兵後，晉北的續範亭也退了——他這路人馬少，離太原較遠，威脅不大，閻錫山沒怎麼管他，只派了少數部隊牽制。

陝北的高自清見樊鍾秀、續範亭兩路失敗，沒有出兵。

傳教士拍攝的運送晉軍屍體的馬車

續桐溪謀劃的倒閻之戰徹底失敗，他仰天長嘆道：此次戰事，關係國民軍存亡，打奉軍沒有打下，閻錫山一定會率軍東出夾擊我們，我們就要被俘虜了。可惜多年同志，錯誤至此！

4個月後，續桐溪在天津鬱鬱而終。

《新三國》劇照

幾年後，閻錫山對原國民二軍將領鄧寶珊，說了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們聽上續西峰的話，則華北就都是你們國民軍的了。你們幸虧沒有聽，所以遭此大敗，而我還能在山西存在。

【參考資料】

《山西抗擊樊鍾秀入擾始末》

《辛亥

革命先驅續西峰》

《閻錫山傳》

《樊鍾秀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