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是真的嗎

喜歡歷史的許多朋友估計都知道，在元朝之前，中國歷史上的各個朝代基本上都是以自己的發源地命名的。比如秦朝是以秦國命名，漢朝是因為劉邦曾被封到漢中地區，而唐朝是因為唐高祖李淵曾做過唐國公。但元朝之後的幾個朝代，其命名方式卻打破了這種習慣。特別是明朝，它為何會被叫成明朝其實一直有些爭議，而其中的一個說法就是說明朝是因為明教而得名。這種說法因為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龍記》而得到了廣泛流傳。今天我們就來看看明朝是否因此而得名，明教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宗教？

三教雜燴出的明教

而要說明朝和明教是否有關，我們恐怕必須得先說一下明教是個什麼宗教。因為明教在現代幾乎已經不存在了，所以絕大多數朋友恐怕並不太瞭解這是個什麼宗教。其實明教從根源上說是一個非常沒有中國特色，而且跟中國幾乎完全不相干的宗教。

明教在世界其它語言裡，一般都會被叫做摩尼教（Manichaeism）。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跟佛祖釋迦牟尼有點像，但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個摩尼是公元3世紀生活在波斯，也就是今天的伊朗的一個背景複雜的猶太人。之所以說他是猶太人還說他背景複雜是因為，這個摩尼雖然是猶太人，但卻是出自一個信仰早期猶太化基督教厄勒克塞派的猶太家庭，所以他又不完全是猶太人。

中國明教古畫裡描繪的摩尼降生圖

因為出自這樣一個家族，所以這個摩尼從小也是信仰這個基督教異端教派的。但當時波斯可以說是幾個東西方文明的交匯處，所以各種不同的宗教在當地都有信徒。比如摩尼本人出自基督教的非主流教派，而當時波斯地區最流行的宗教則是拜火教，另外佛教在當地也有很大影響。所以可能是因為環境的影響，這摩尼從12歲開始就說自己受到了神啟，對原本信仰的教派產生了懷疑。

摩尼畫像

到24歲時，摩尼說自己又一次受到了神啟，直接脫離了他原本所屬的那個教團，自己創立了摩尼教。而他從一開始就認為自己創立的宗教是一個世界性宗教，曾表示：

我已選擇的宗教要比以往的任何宗教勝過十倍……以往的宗教侷限於一個國家和一種語言，而我的宗教則不同，它將流行於每個國家，採用所有的語言，傳播至天涯海角。

而摩尼當時之所以有這種自信，是因為他所創立的宗教把當時波斯流行的幾種宗教進行了一個融合。他認為創立拜火教的瑣羅亞斯德、創立基督教的耶穌和創立佛教的釋迦牟尼的教義都不完整，所以他吸收了拜火教光明與黑暗，善惡對立的二元世界觀，基督教的耶穌崇拜，佛教的輪迴轉世以及其它一些宗教的不同成分。

中國古畫裡描繪的明教耶穌佛

而這個宗教裡的神也來自各個不同的宗教，比如這個宗教裡的最高神是拜火教裡的明尊察宛，耶穌是察宛的兒子，而釋迦牟尼則是慧明聖使的化身。這個全新的宗教就是摩尼教。而摩尼自己則把這個宗教稱為“光明之教”，而這也就是中文裡“明教”一詞的來源了。

明教在歐洲的興衰

而摩尼在創立明教之後，就開始四處傳教。當時波斯地區的主流宗教是拜火教，基督教也有興起的勢頭，但摩尼很快就使一些波斯貴族和高官成為了自己的信徒，後來他還被引薦給了當時薩珊波斯的國王沙普爾一世，他對摩尼的宗教比較感興趣，經常把摩尼帶在身邊，不時請教。因此，摩尼也得到了在波斯自由傳教的許可。但沙普爾一世在公元272年去世，而他的繼任者霍爾米茲德一世雖然也支援摩尼，但卻只在位一年就去世了。霍爾米茲德一世的弟弟巴赫拉姆一世卻是虔誠的拜火教徒，所以他即位之後不再寬容摩尼教的傳教行為，而且把摩尼視為眼中釘，在公元273年將他逮捕，次年將他處死。

明教傳播路線

摩尼死後，他的弟子在公元280年將明教帶到了羅馬帝國。而當時羅馬帝國正在逐漸走出3世紀危機，因此包括明教和基督教在內的新興宗教在舊有社會體系的出現危機之後都得到了蓬勃發展，明教一度在羅馬帝國擁有了許多信徒。但在公元296年，羅馬皇帝戴克裡先卻取締了明教，許多明教徒被殺。不過在公元313年，新任羅馬皇帝君士坦丁釋出《米蘭敕令》，宣佈實行宗教自由政策。當然他釋出這個政策主要是讓基督教可以自由傳播，但因為在明教裡，耶穌也有重要地位，所以明教這時在很多時候宣稱自己是基督教的一個分支，因此這時也搭上了東風，得到了快速傳播。根據一些記載，在公元354年，明教在高盧地區已經成為了最主要的宗教之一。

明教畫作裡描繪的耶穌教誨亞當和夏娃的場景

但君士坦丁奉行宗教自由的主要目的是讓基督教自由傳播，所以基督教勢力的增長自然遠遠快於明教。而在基督教逐漸在羅馬帝國佔據上風之後，羅馬官方很快就撕掉了允許宗教自由的偽裝。公元382年，在基督教徒的要求下，羅馬皇帝提奧多西一世釋出了一系列鎮壓明教的命令，處死了許多明教教士。公元391年，他又釋出命令，將基督教列為國教，禁止了所有其它宗教的傳播。之後明教教徒遭到殘酷迫害，而這種迫害持續了數百年之久。在公元527年，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一世下詔禁止明教徒出現在帝國的任何一個地方。當時為了顯示其嚴禁明教合理，東羅馬官方還組織了三次基督教與明教神學家的辯論會，但出席的明教神學家卻都是帶著鐐銬被押到辯論現場的。而這種辯論的結果其實在其開始之前就已經決定了，明教當然會被判負，之後大量明教徒被處決，明教在歐洲就逐漸絕跡了。

明教在東方的傳播以及與明朝的關係

而在東方，摩尼活著的時候就和他的幾位弟子先後到達了今天的巴基斯坦和印度，使當地一些小王國轉信了明教。因為明教中有許多佛教成分，所以在當地傳教時，明教又宣稱是佛教的一種，甚至有些人將摩尼視為釋迦牟尼轉世。

明教畫作裡的釋迦牟尼

但在其發源地波斯，明教在公元291年也被禁止。不過阿拉伯人在公元7世紀征服波斯之後，卻又重新允許明教傳播，有些逃到了中亞的明教徒又在此時遷回了波斯，甚至還出現了一些伊斯蘭教徒轉信明教的情況。但這種情況很快引起了阿拉伯人的警惕。公元750年，對明教比較寬容的倭馬亞王朝被推翻，新建立的阿拔斯王朝很快開始殘酷鎮壓明教，大量明教教徒重新開始向東逃亡。

而當時東方的中國正值盛唐時期，實行完全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所以當時包括大量來自中亞乃至西亞的宗教都傳入了中國，其中就包括明教。特別是武則天時期，因為明教教義中女性地位較高，迎合武則天想要稱帝野心，所以也得到了一定優待。而明教在中國傳播時，又利用其中的佛教成分，大量使用佛教用語，將自己打扮成了和佛教類似的宗教。比如當時中原的明教將摩尼稱為“摩尼光佛”，還聲稱老子、佛陀和摩尼“三聖同一”。但此舉卻招致唐玄宗李隆基的反感，在公元732年將其作為邪教禁止。

高昌回鶻的明教畫作

但明教在中原傳播期間，卻使當時來到了中原的回鶻牟羽可汗成為了它的信徒。結果後來牟羽帶了幾名明教教士回到回鶻，使明教在回鶻傳播了開來，並很快取代了原來的薩滿教成為了回鶻的國教。而在安史之亂期間，唐朝曾向回鶻借兵平亂，因此唐朝為了感謝回鶻，又重新允許明教在中原傳教。公元769年，唐代宗允許明教在全國多地設立大雲光明寺，明教在中國盛極一時。

但在公元841年，回鶻被黠戛斯攻滅，本來就是看在回鶻面子上讓明教在中原傳播的唐朝立即重新禁止了明教。此時恰逢唐武宗滅佛，明教和佛教以及其它兩種從西域傳來的宗教，即拜火教和景教都遭受到了沉重打擊。其中只有影響力較大的佛教在後來恢復了元氣，而明教等小宗教此後在中原就很少公開傳播了。

但明教從進入中原時開始就刻意突顯自己和佛教的關係，所以不能公開傳播之後，明教的一些地下教派就進一步對明教進行改裝，偽裝成佛教進行地下傳教。同時因為明教認為每個人身上都有光明分子，但在現實被黑暗所矇蔽，只有透過未來世界和滅世才能使靈魂得救，因此明教對現世有強烈批判。所以它在後世也就漸漸的帶上了一種天然的反叛色彩，經常成為不同農民起義的工具。比如北宋末年方臘的起義，就和明教有密切關係。因此明教徒當時被統治者斥為“食菜事魔”，即雖然吃素，卻做著惡魔的勾當。《倚天屠龍記》裡將明教稱為魔教的靈感恐怕就是來源於此。

元朝明教畫作，從左至右分別為摩尼、瑣羅亞斯德、釋迦牟尼和耶穌

而在元朝初期，基督教再次從西域傳入，並得到元廷的認可。此時明教又開始強調其教義中的基督教成分，重新獲得了合法地位。近代發現的一塊元朝時福建泉州基督教主教碑上曾記載，他當時不光管理當地的基督教事務，還管理明教等和基督教有關的宗教。但明教當時在中原已經傳播了數百年，而且地下傳播時間特別長，所以不同教派借用各種偽裝，分化的也很明顯。而其中的一些教派在元朝時和佛教的異端白蓮教也發生了深度融合，最終形成了元末農民起義所利用的信仰。

所以雖然元末農民起義公開號召是白蓮教，但白蓮教在當時本身就包含有明教的成分，主張黑暗即將過去，光明即將到來。而朱元璋出身於這支以白蓮教/明教為號召的義軍，他建立的朝代又叫明朝，所以也確實難免讓人猜測明朝這個名稱和明教可能有一定關聯了。

但這種猜測也只是猜測而已，可以說並沒有任何可信的證據。關於明朝的國號來歷，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因為元朝的國號取自《易經》裡的“大哉乾元”一句，而“大哉乾元”這一段後面幾句是這樣的：

大哉乾元

，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

大明始終

，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所以其實明朝的國號也有可能是沿襲了元朝的思路，取自易經，寓意明會代元，跟明教倒也未必有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