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兄長的話，曾國荃很是不解，他霍地站起身來，憤憤地說：“滿清朝廷早已不得人心，一支騎兵又能成得了什麼氣候？那些老毛子之所以扶持清廷，他們不就是想要錢要銀子嗎？我們給他不就完了？

兩江總督是你，閩浙總督是左宗棠，四川總督是羅炳昌，三個現任總督和座下五個現任巡撫全是咱們湘軍之人，算來大哥手下已有二十多萬人馬。如果有需要，我們還可以把被捕的李秀成說動，畢竟他也算得上是你的女婿，畢竟血濃於水。

投降清廷他不肯，可如果讓他帶兵去打清兵，這不正是他想做的嗎？以他的聲望，振臂一呼，足以收羅各地太平降兵十幾萬隨你造反！這樣的話，大哥手上便有了三四十萬人馬，當年長毛賊建都江寧時，也不過有這麼多人。”

見曾國藩面無表情地盯著地圖，一聲不吭眼也不眨，似乎在凝神聆聽曾國荃的話。曾國荃心中說不出的一陣暗喜，便又說道：“如果大哥不嫌棄，乾脆就繼續使用長毛的國號太平天國。

如此一來，蟄居各地的長毛賊餘黨和其他義民定會紛紛響應，前來投你麾下。江寧乃六朝古都，金粉之地，有現成的金龍寶殿，有遍地的宮娥粉黛，就等大哥你黃袍加身。立國之後，即可旋即揮師北上，攻卻京城，驅除韃虜，恢復本屬我們漢家的江山，成為一代帝王，光前裕後……大哥，你還猶豫什麼？！”

曾國荃語畢，目不轉睛地盯著兄長，迫切地希望從他嘴裡說出自己做夢都想聽到的話。

曾國藩無奈地搖搖頭，不容置疑的口吻緩緩地說：“九弟呀，為兄看你是迫不及待想當上這個王爺了……要說誰不想當皇帝，那是假話，為兄我連做夢都想當……”

曾國荃立馬搶過了話頭：“那不就完、得了，大哥，你就按小弟我說的去……”

“嗯！……”曾國藩頓時擰緊了眉頭，“九弟，你總是這麼嗆……你這是隻知其一，卻不知其二呀……”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東南半壁萬事俱備，只缺一個主兒，而這主兒舍你其誰……”

曾國藩幽深的兩隻眼球凝視著曾國荃，內中竟飽含怒火，只是一時不便發作。“你有所不知，在我湘軍之中，有很多人可以共患難，但決不能共享福。此一時彼一時，今昔之淮軍楚軍何啻天壤之別？

李鴻章、左宗棠他們手中之軍雖脫胎於湘軍，名義上也歸我節制，可實則是早已自成一派，各懷鬼胎。我相信，一旦我舉旗反清，他們便會各自逞雄，互不相助。誰先拿下紫禁城，誰便是老大，便是皇帝老子，便可登上寶座號令天下。既然他們都知道‘兔死狗烹’，還會死心塌地的為我賣命？

你難道就沒看出，左宗棠他們是在試探我嗎？左宗棠是一代梟雄，當年我舉薦他當師爺的時候，便不甘居人之下。如今他和我同為總督，平起平坐，你讓他在我面前俯首稱臣，他能幹嗎？我敢肯定，如若我舉兵起事，第一個起兵討伐的是僧格林沁，第二個就是他左宗棠。”

“再說李鴻章，他在我手下做了那麼多年幕僚，此人我再也瞭解不過。他是個能言善辯，見風使舵之人。從一年前酥州城誘殺長毛降將一事便可看出，此人心境難猜難測，不值得信任。那李秀成就更不用說了……

他名義上算是我的女婿，可我相信，他至死都不會認我這個丈人。他恨我們恨到了骨子裡，你讓他屈身拜我為主，這不是純屬扯淡嗎？再說了，他不投降可以振臂一呼，從者雲集。若是他真投降了，那他就成什麼了？——是走狗，是叛徒，誰還會聽他的……數來數去，就剩下咱兄弟二人是一條心了。可獨木難成林，僅憑咱們可操縱的幾萬兵力，又能成得了什麼氣候？此外……不能稱帝還有極為重要的一點……”

“什麼？”

“這江寧……根本就不能立為一國之都。”

“大哥，你這話可說錯了。”聞聽此言，曾國荃急不可耐地打斷了曾國藩的話頭。“小弟雖才疏學淺，卻也知道自古便有‘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一說。江寧乃六朝古都，八朝都城，古人都可以在此物華天寶之地建都立業，憑什麼唯獨我們就不能？”

曾國藩了一眼曾國荃，說道：“六朝古都也好，帝王之都也罷。可你深索一下，那些立江寧為都的王朝，都是些什麼朝廷？前五朝是東晉、宋、齊、梁、陳，它們哪一個不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哪個王朝命過百年？再說明朝，雖說明太祖朱元璋立此為都，可等成祖皇帝即位之時，馬上就把都城遷到了燕京。成祖皇帝也知道，要想帝位永固，成績千秋霸業，非得上燕京不可……”

“說些題外話，九弟知道長毛賊為何垮臺這麼快嗎？我認為，他們當年建都江寧便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依我看，洪秀全這一幫人根本就沒有與滿清皇帝爭天下的大志。在長毛賊興起之時，如若他們學學闖王李自成，傾巢而出，不顧一切，一鼓作氣便北上把紫禁城打下，坐上太和殿，再號令天下，傳檄以定。

——這是他們做得到的。不幸這些長毛賊頭子貪戀‘六朝金粉’，不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坐失良機，終至被清廷剿滅。我說這些雖是題外之話，可意在說明江寧不可立為都城……如此一來，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哪一樣都沒有……”

曾國荃怒了努嘴，點點頭，無言以對。

曾國藩又說：“養兵吃糧，就如同是餵了一群狗。俗語道貓戀家狗戀食，你扔給狗一塊骨頭，它便會搖搖尾巴跟你走；當別人再扔給它一塊肉的時候，它當然會扔下骨頭去吃肉。我最多隻能扔給他們一些‘骨頭’吃，可朝廷卻有吃也吃不完的肉。你說說，骨頭和肉——他們會選哪一樣？如此淺顯的道理，九弟你還不明白嗎？”

“大哥……小弟，小弟愚昧，未知大哥您一番良苦用心……”曾國荃熱淚盈眶地說。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曾國藩語重心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