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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書消得潑茶香（十二）

我弟弟啟堂的夫人，是王虛舟先生的孫女。當時下催妝彩禮的時候，我們家正巧缺了一枚珠花。芸便從她的嫁妝當中，拿出了一枚珠花交給了我的母親，用以暫時頂替。芸身邊的老僕人和丫鬟都有些捨不得，芸卻說：我們女子本就是純陰之體，這枚珠花又是純陰之精華，戴在身上當做裝飾物，豈不是把陽氣全都克盡了嗎？有什麼值得惋惜的？

芸對自己的首飾不愛惜，但對於家中的那些殘破書畫卻十分的珍惜愛護。但凡有殘缺不全的書籍，她便將其儲存起來，按照不同類別進行分類，最後整理在一起，編訂封存，將其命名為“斷簡殘篇”。而對於那些略有破損的字畫，她便去找尋合適的紙張，將破損的地方小心翼翼的粘補起來，成為完整的一幅畫。遇到有殘缺的畫作時，便塞給我讓我補全，之後再捲起來儲存，將這些畫命名為“棄餘集賞”。

芸平常瑣事極多，家中事務加上女紅刺繡，已經讓她有些吃不消，但即使這樣，她還是找時間修補這些舊書畫。只要能在閒暇時間找到幾頁古書，補全幾幅殘畫，便高興地像是得了什麼寶貝似的。

一位姓馮的大娘以前住在我家附近，和我們是鄰居，她知道芸有這個愛好之後，每次都蒐集一些殘書舊卷拿過來，將其賣給芸。

芸與我癖好一樣，興趣相投，算是一位人生知己。她察言觀色的能力很強，每次只要我一個眼色，一個皺眉，她便知曉我的想法，將事情辦得頭頭是道。

我每次都感嘆著對她說：可惜你是個溫順乖巧的女子，如果能化女為男，把你變成一個男人，你我二人一起搜訪名山古蹟，遨遊四海八方，豈不快哉！

芸回答我：這是什麼難事。等妾身兩鬢斑白之時，雖不能和你一起遨遊五嶽，但這近處的虎阜（fu）、靈巖，還有南北兩面的西湖、平山等地，我還是能和你一起去遊玩的。

我嘆息道：恐怕到那時候，你已經步履維艱，出不了遠門了。

芸想到這裡也覺得難過，便告訴我：今生如果沒有機會的話，我們便相約來世。

我笑了笑，說：若有來世，我倒希望你成了男子，我成了女子，我跟在你身邊就好。

芸也神情恍惚，感嘆道：或許只有不忘了今生，來世咱們兩人相遇，才會覺得別有一番情趣吧。

我笑著調侃她：小時候吃了你一碗粥，這麼件小事咱們到現在都談不完。若是不忘了今生，那來世的洞房花燭夜，咱們談論起今生之事，恐怕一晚上都不用睡覺了。

芸也笑了，不過很快她就變得有些嚴肅，告訴我：世上都說月下老人是專管人間婚事的，咱們兩人今生已經仰仗了他老人家牽合，來世的姻緣恐怕還需要藉助月老的神力，要不咱們畫張相去祭拜它老人家？

當時苕（tiao）溪有位名叫戚柳堤的先生，本名為遵，極擅長描繪人物畫像。我請他為我們畫了一幅月老像。這幅月老像畫的極為傳神，畫中的月老鶴髮童顏，一手挽著紅絲線，一手拿著柺杖，姻緣簿懸在空中，四周雲煙瀰漫，宛若處在仙境當中。這幅畫是戚先生的一幅得意之作，我的朋友石琢堂還在上面題了讚語。當時我很高興，將這幅畫掛在房間內，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我都會和芸一起焚香祭拜，祈禱月老保佑。

但後來由於家中變故，這幅畫竟然遺失了，至今下落不明，不知道流落到了誰的家中。誠如李義山所言，他生未卜此生休，今世尚未圓滿便祈求來世，是否有些貪得無厭了呢？想來兩人若是太過痴情，果真會引起神明的注意吧。

賭書消得潑茶香（十四）

遷居到米倉巷之後，我曾給芸居住的屋子，起名為“賓香閣”，是用芸的名字，加上相敬如賓的典故所得來的名稱。

這所新居院子窄、圍牆高，四周毫無景緻，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院子後面有一處廂樓，通往藏書閣。窗戶一開啟，正對著的，是當地豪族陸家曾經的一座園子，只不過早已廢棄，放眼看過去，只能感受到滿目的荒涼之景。芸住在此地時，經常懷念舊時滄浪亭畔的景色，時不時都會哀嘆感慨。

我家有位老僕，居住在金母橋東側，埂巷的北面。她的家裡面種著許多蔬菜，菜圃繞著屋子圍成了一圈，編一個籬笆便當做是門。她的門外，有一片一畝見方的池塘，周圍種著紅花綠柳，池水倒映著花光樹影，在籬笆旁邊交錯生長。

這片土地是元朝末年的時候，張士誠王府的一處廢棄之地。屋子西面幾步遠的地方，堆放著大量的殘磚舊瓦，堆積成山。登上這座瓦礫山的最高處，能夠看到很遠的地方，土地寬闊，人卻很少，頗有些鄉野情趣。

這是這位老僕偶然間提起來的，但芸聽完之後顯得十分高興，總是想親自去看看，她告訴我說：自從離開滄浪亭之後，我經常做夢迴到那裡，如今我們是不能回去了，但能尋得一處出不多的地方也很不錯，這位老僕的家你覺得如何呢？

我也覺得可行，便說：這幾日秋老虎曬得人心煩氣悶，我也想著找一處清涼之地，來消遣躲避這漫長的白日酷暑。你若是想去，我便先去他們家找個能住的地方，然後再拿著被褥前去，暫且在哪裡住一個月如何？

芸聽完很高興，但隨後想了想，有些擔憂的說：好是好，只是害怕家中父母不會允許。

我安慰她道：沒事，我自會前去請示的。

等到第二日，我先來到了老僕家中，發現還有僅剩的兩間屋子，前後被分成了四個院落。屋子是紙糊的窗戶，裡面放著竹子做的床榻，倒是一個別樣的清幽有趣之地。

老僕知道我們的來意之後，很高興的將她的臥室租借給了我們，屋子裡面的牆壁都貼上了白紙，一時間竟讓我覺得這間房屋變了個模樣。收拾完畢之後，我將此事稟告給我的母親，之後便帶著芸住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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