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個女性朋友約了一次命途多舛的飯局。

先是我們小區出現確診直接封控了一週（還拉走了不少密接），等萬幸地熬到沒有新增全面解封，我打算繼續我們未能如願以償的飯局，但朋友遺憾地告訴我：她去上海出差，準備回京前，發現北京健康寶被彈了3號窗，聯絡北京社群給出的解決方案是，讓她隨便找一個低風險地區呆夠7天，直至行程碼上的上海行程消除，健康寶就會自動解除彈窗，便能回京了。

我都替她焦慮，問她打算怎麼辦？一週流浪在外，孩子咋弄？沒想到，想象中跟幼兒被迫分開，母子哭紅雙眼的景象完全沒有出現，朋友簡直是幸災樂禍地說：“此時此刻應該只有我老公哭紅了雙眼吧？”

是的，這位老母親完全是掩飾不住的狂喜，以至於她前腳在微信家庭群裡發完資訊：“好倒黴啊！回不去怎麼辦啊！爸爸替我親親寶寶！說媽媽好想他！

”，後腳就在姐妹群裡放肆喊出了真心話：“太他媽爽了！感謝防疫政策！老孃要獨自去休假了！！”

這甚至跟她獨自出去旅行都不一樣。一個撫育幼兒的老母親要是拋夫棄子自己出去旅行一週，是要承受巨大心理壓力、做出無數割地賠款許諾的。之後萬一孩子狀況百出，丈夫怨氣沖天，全都是她的鍋——可是配合防疫政策不得不在外流浪就完全不同了。咱沒有選擇！

朋友安全地站在道德制高點，一邊唯唯接受各路親朋好友的關懷慰問，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當媽以來的第一個悠長假期！

姐們兒直接去了莫干山，找了一家清幽的度假酒店，上午補覺，下午游泳曬太陽，晚上喝酒敷面膜刷手機，每天只需跟孩子聯線幾個影片親親密密地聊聊天，誇誇孩子，再解答一下老公的撫育問題，就善盡了作為母親的職責。

我把這位朋友的遭遇告訴給身邊的朋友們，說這也算她運氣好，別的地區對上海出來的人沒有那麼一刀切，她還能自由行。要是被一刀切，到了當地也被抓去隔離酒店關7天，就沒這麼美滋滋了。沒想到，被停課-復課-放假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媽媽們全都反對，說：只要不帶孩子不幹活兒，我們很願意被帶去單獨隔離啊！給我一張床，能上網，讓我躺7天，真是想想都能笑出聲！

這也讓我想起了我們小區作為密接被帶走集中隔離的物業維修師傅，被隔離期間他幸福地發了一個朋友圈。這位一輩子勤勤懇懇工作、吃苦耐勞、沒什麼消遣的質樸大哥快要高興瘋了——他說自己從來沒有住過這麼好的酒店！每天什麼都不用幹！只要躺在床上看電視，刷手機，一日三餐到點兒還有人給送飯！有葷有素有水果有酸奶！比他這輩子吃過的任何盒飯都強！簡直是神仙日子。

從來沒有發現，原來被彈窗、被隔離還有這種感受角度。真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媽媽們甚至排了排非常時期女主人幸福指數鄙視鏈——

媽媽被單獨帶走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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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帶小孩去集中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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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無孩有寵物）居家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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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小孩學齡前）居家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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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小孩小學生）居家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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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小孩中高考）居家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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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被單獨帶走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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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帶小孩去集中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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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自己去集中隔離（真發生這種情況，父母會拼命的。）

真的，女人一旦生完孩子就會發生這樣奇妙的化學變化，她們對待事物的標準會變得跟以前截然不同，人生多了很多“歡樂”。

隔離只不過是一個特殊的例子，其他包括但不限於的事物諸如：

上班、加班、出差——（單身未育的時候）“怎麼又要上班（加班/出差）？！”“不想幹了！”；（生完孩子以後）“太羨慕了能正常出去上班！”“讓我加班吧！”“出差讓我去吧，我可以！”

因為能去上班、能去出差，意味著可以在一段時間裡切換狀態。在這段時間裡可以只考慮同事關係、專注工作本身、也理所當然地享用工作中的福利和閒暇，而不是百呼百應、永遠待機、時刻做好準備奉獻的媽媽。

我認識一個女人，她熱愛小孩，一口氣生了兩個孩子，但她寧可累到死也堅持著自己的工作，那份工作需要她經常在全國各個城市之間跑來跑去巡迴講課。父母丈夫都勸她不用那麼累，她卻只跟閨蜜說出了實話：這份能出門的工作才是她的救贖。她愛兩個孩子，帶他們的時候願意窮盡一切，但同時擁有這份工作她才能明確知道，帶孩子的辛勞、疲憊、焦慮都是有期限的。到了轉換點，她就可以把孩子交接給丈夫父母阿姨老師教練，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進入另一個身份。對她來說，工作不只是工作，簡直如同充電！

逛街、看電影——（單身未育的時候）“太老土了，又是看電影”、“逛街都逛煩了，去夜店吧！”；（生完孩子以後）“在黑暗的地方坐著不動看兩小時電影太舒服了！”“哇！什麼時候又開了一家新店？（上一次來其實已經是兩年前了）”

夜店不是不好，就是又蹦又跳、通宵達旦地喝酒老腰有點兒承受不了。單身的時候出去玩，巴不得24小時排滿精彩刺激的節目，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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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她們不缺熱鬧，但熱鬧最好都同自己無關。老母親能跟一兩個閨蜜安安靜靜在電影院看一場電影，痴痴地笑，淋漓地哭；或者消消停停逛一下午街，累了坐在用心佈置的咖啡店裡喝一杯綿密的拿鐵，在時髦商業文明裡吸一吸氧氣。這些，才是老母親的理想休閒活動。

旅行——（單身未育的時候）要自駕、要露營、要船潛、要去從未踏足的地方，住野生、原始、新鮮的民宿；（生完孩子以後舉家旅行）找一個舒舒服服的五星酒店，至少也得是衛生安全有保障的連鎖酒店，那種只適合拍照的網紅民宿就算了。最好酒店可以親子託管，有專案能把小孩撒出去一整天，媽媽只想美美做個spa，遊游泳，躺在遮陽傘下一邊喝酒一邊欣賞陌生的美好肉體。

基本上，要到最小的孩子長到8歲以上，智力體力足以做個聽得懂話的小人兒了，媽媽們的家庭旅行才有可能開啟探索模式，有希望輕裝上陣，去一些充滿挑戰的地方。在那之前，只要不在家裡吭哧吭哧地拼命收拾，能去一個吃喝拉撒都有別人收拾的地方歇一歇，老母親已經心滿意足了。

從物質上看，我們彷彿變得更難伺候了；從精神上看，我們又彷彿變得過於容易滿足。

對於精疲力竭帶完孩子的媽媽們來說，人生最大的快樂莫過於“清淨”二字

怎麼說呢？對於飽受變化之苦的這屆媽媽來說，近期的夢想大概是，能夠不受驚嚇和意外地好好活著。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能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會兒。

親愛的男人：

你好。

在今年這個不怎麼容易的年份裡，恭喜你，尚且擁有與你甘苦與共的妻子，活潑可愛的孩子。家人是風浪中最後的堤壩，支撐著我們努力站好不會輕易垮塌。

作為妻子與母親，我有時候脾氣不太好，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總是大呼小叫——這種時候，不要以為甜言蜜語、一支口紅或者一個包就能搞定我。收到禮物當然是歡喜的，但你首先要搞清楚我發怒的真正原因。通常來說，只是因為我太累了。

讀到這裡，以下這段話寫給所有的父親和丈夫。也希望每個女人為了自己的福祉，將這篇文章或者以下這封信轉發給身邊的男人——

一，你得明白，做任何家務、輔導小孩作業，這也是你應盡的義務，你不是幫我的忙。不要以為這是做好事，然後敷衍塞責，應付一下就可以交還給我——請你做你該做的部分，準時，且做好，這是一個隊友基本的責任。沒有一個人，能永遠為團隊裡一直拖後腿的人買單。

像你一樣，我需要休息，需要喘口氣，需要有人分擔責任解決問題，需要一點自由和快樂，需要擁有自己獨立的價值，而這些免費的東西比昂貴的禮物更重要。

二，做到了一，你就儘可以享受你的精神家園：衛生間、陽臺、沙發、遊戲機、和哥們兒擼串、約球……與此同時，也應給你的妻子留出單人假期，讓我可以定期不定期地安安心心清空情緒垃圾。自我充電、維修、保養、升級，而不是在長時間的空耗中迅速磨損、老化、扭曲，最後大崩盤。

三，如果說一、二是及格線，如若你還能做到三，就是卓越！歸根到底，既然我們是一生的夥伴，就應該相互提供情緒價值。單方面索取看上去是佔了便宜，實際上光是從親密走向陌路帶來的內耗，就足以摧毀婚姻之中任何一個人的人生。

以愛之名划水，就終將失去愛。

總之，主動承擔，關愛伴侶，我會一直愛你。

此致，問候。

插圖來自藝術家Roberto Cigna

王欣（@反褲衩陣地）

作家，已出版小說集《北京女子圖鑑》，長篇小說《在不安的世界安靜地活》，隨筆集《致我們總被戳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