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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非洲》:在那遙遠的異域,有我所熱愛的一切生命

  •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手機遊戲
  • 2022-12-06
簡介阿杜說他需要錢,他要送他弟弟烏力去見遊走於西非各個村莊的體育經紀人,讓那些體育探子們看看他弟弟烏力的細長腿,讓他們知道他弟弟烏力跑得有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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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非洲》:在那遙遠的異域,有我所熱愛的一切生命

書中插圖/楊紀文繪

文/賈志紅

我在一個四月辭別祖國、辭別滿城的牡丹花香前往非洲工作。那時,我定居的城市正被富貴華麗的花簇擁著走向春天的荼蘼。

開啟非洲地圖唸叨一些地名,這個行為在出發前成為我每日必做的事情。地圖上的非洲,大部分介於南北迴歸線之間,赤道橫穿非洲版圖的腰部,這意味著炎熱是這塊大陸最顯著的特徵,我知道我將開啟沒有季節差異的熱帶生活。在非洲工作過的老同事告誡我:不要帶裙裝,一定要長袖長褲,以防攜帶瘧原蟲的蚊蟲叮咬。

飛行二十多個小時後我在西非馬裡首都巴馬科落地。走出冷氣很足的候機大廳,炫目的太陽令我幾乎不能睜開眼睛,那會兒正是當地時間下午兩點,一天中最熱的時辰,而四月恰恰又是馬裡一年中最熱的月份。熱浪像一個等了我很久的情人般以飽滿高漲的情緒迅速緊緊抱住我,又有幾分怨意般越勒越緊,令我幾乎透不過氣。我薄薄的長袖衣服內,有幾十條小溪流像毛毛蟲般從面板下鑽出來,彙集、凝聚,癢癢地爬過前胸、脊背,向長褲的腰部衝去。而新的溪流源源不斷,我的身體彷彿是溪流之母,大有彙集成江河的架勢。好在接我的汽車終於駛來,鑽進冷氣同樣開得很足的汽車內,額頭上的最後一條溪流準確地注入我的眼睛,它彷彿長了眼睛,那麼準確又果斷,汗液的鹽分立刻使我不得不緊閉那隻被醃了的眼睛。接我的同事看一眼儀表盤說,現在車外地表溫度是攝氏五十四度。我渾身的溪流被冷氣遏制,溼透的上衣迅速冷冰冰地貼緊住我的肌膚。在冷熱的急劇交替中,我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算是向四月的西非問了聲好。

此後的日子,我痴迷於這片大地上的樹。一兩株獨立的樹傲然挺拔於曠野,蒼涼的背景使蔥翠的綠色透出頑強的生機。它們不輕易相連成林也絕不互相疏離,站在彼此的目光之內共沐陽光、分享雨水。在乾涸和貧瘠中、在滾滾的熱浪如洶湧的波濤久久不願退潮時,只要有幾株樹,就會有樹下的生活。有倚著樹而建的低矮的土坯房、圓頂的茅草糧倉、木柵欄的小院,還會有瘦弱的雞在柵欄上很靈巧地跳來跳去,有悠然的牛羊在曲曲彎彎的村道上慢慢晃悠,有井臺上汲水的女人很專注地打量你,有很髒的孩子在殘破的院牆下用很乾淨的目光朝你微笑。當太陽終於戀戀不捨地落下,這些樹,它們就會彎下腰身,摟著沒有燈火的村莊、摟著矮小殘破的村莊,像摟著自己病弱的孩子,沉沉地睡去。又在另一個黎明,在太陽的催促下,惺忪地醒來。

圓而大的樹冠像傘一樣撐開濃郁的綠蔭,四周烈日下焦灼的土地是炙熱的海洋,綴滿果實的芒果樹是這片汪洋中不沉的島嶼。島上有粗笨的椅子,有木頭捆在一起的涼床,有小炭爐上冒著白煙的沸騰的茶水,還有收音機裡節奏激昂的歌曲。只要有翠綠的芒果樹傲立原野,它就會毫不吝嗇地讓自己的枝頭掛滿一茬又一茬的果實,如豐產的女人,無休無止。

我竟然想當一棵這樣的樹了,在這裡,當一棵樹一定是美麗而驕傲的事情。就那麼單純明朗地站立在原野,根鬚深深扎進土壤,枝幹櫛風沐雨,灑脫地指向長空,豪爽地邀請一隻疲倦小鳥,你,小傢伙,來,在我的臂彎裡歇一歇;葉片向著太陽舒展,對著烈日火熱而率真地表白,來吧,親吻這裡,狠狠地。

不用掩飾也不必故作嬌羞。生長、自由地生長,這個不變的信條貫穿它的整個生命,然後在一個個如熾的白晝,讓一身的繁花盛開如錦。花朵紛紛飄落之時,青澀的果實剛好露出故事的端倪,陽光和風雨將催促情節的展開和蔓延。

異鄉人在路上易生蒼涼之感和悲憫之心,一路行走,一路凝望,向微小之物灌注感情,無論是內心深處的表白還是某個追憶、經驗或者一個故事,都促使我去注視那些細微的傷口、注視鋒利的時間雕刻出的傷感,並以我的筆觸撫慰它們的存在。平等精神和對生命的憐憫始終是我生活和寫作的宗旨。

在非洲,我選擇去最偏遠的地方。我和我的同事們建造農田大壩、修道路、築橋樑。他們都是男人,我是唯一的女性。我的同事們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是為我建了一間女廁所。四面漏風的廁所,燈繩上常常吊著一條無毒的蛇,我猜那小傢伙喜歡打鞦韆。我養了幾隻狗,都是憨厚得犯傻的土狗,它們忠心耿耿,公狗和母狗戀愛生子。我拎著照相機遊走在村莊之間,方圓百里的老鄉都認識我,人人都熟稔地喊我Madam賈。我口袋裡裝著廉價的糖,這使我成為孩子們的王。

住土坯的房子,蛇蠍從門口爬過;螞蟻們會用一個上午的時間在屋子地板上造一座小規模的城堡;細腰蜂在門環上建屋生子,貪玩的蜂媽媽不知去向。我沿著尼日河行走一千九百公里,與無時不在的芒果花的香味熱戀;我面朝驕陽,沒有什麼霜和蜜隔離我和太陽,我面龐黝黑、面板粗糙,不過我自己並不知道,因為沒有鏡子告訴我。

我經歷著並書寫著這樣的生活,如一個隱姓埋名者變換身份進入陌生環境,以新的視角去觀察蒼茫大地、風土人情,重新審視並思考人與世界、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的關係。在這個過程中,萬事萬物以更細膩也更豐富的面貌呈現,我從中獲取在安定狀態無法獲得的生命體驗。

在西非的大西洋畔,我碰巧讀了一篇關於非洲經濟的文章,文章分析了非洲為何不發達。當然眾所周知的原因是殖民者長期的掠奪以及自然環境的惡劣,但這篇文章提到的一個非主要原因令我記憶深刻。作者說,看看非洲的地形吧,海岸線大多是筆直的。那會兒,大西洋的海水正拍打著我目力所及的海岸,沿著筆直的海岸線跑步是我每天晨練的內容。可是筆直的海岸線為什麼會影響非洲的發展呢?作者接著分析說,沒有曲折就沒有深入內陸的海灣,沒有海灣就沒有能躲避風浪的海港,而缺乏良港對貿易乃至對整個經濟的發展必然起消極作用。

說起曲折,我不得不說西非大地上的尼日河,這條慈悲之河在幾千公里的流程中數次調頭和急轉,在通往海洋的路途中,它不走捷徑,而是不斷變換流向去潤澤乾涸之地。我們在非洲修建的一些公路與尼日河具有同樣的秉性,曲折地到達終點。那是慈悲的曲折,每一次轉彎,公路都能觸控住一個偏僻的村莊,而村莊從此告別閉塞。

或許還能聯想到人生。如果人生如一條海岸線的話,筆直、順暢、外觀整齊恰恰是我想要避免的。人生當如歐洲的海岸線,它外觀破碎而內裡豐富,那是海岸線最曲折的一個洲,半島、島嶼、港灣,多彩的地貌,使溫暖的洋流深入它的內陸。歐洲面積只有非洲的三分之一,卻擁有更長的海岸線。有了足夠的長度和曲折度,才能奢談豐富、從容這樣充滿底氣的詞語。生活就是一艘忙忙碌碌的船,它需要漫長的海岸線,需要不同的港灣。寫作根植於生活,生活是寫作的源泉。生活有怎樣的寬度,寫作就有怎樣的廣度,一個寫作者在生活中成長,完善認知。

我經常站在一棵樹的濃陰下練習法語,我在非洲學會的第一句法語是Je t‘aime,是“我愛你”的意思。這是停留在人類唇上最美麗也最持久的一句話。我說給樹聽,說給樹上的花朵聽。當花朵枯萎,這句話會化作一朵花,盛放不衰。這是樹的心意,也是天地的心意。

《人在非洲》:在那遙遠的異域,有我所熱愛的一切生命

書中插圖/楊紀文繪

文/賈志紅

烏力像一支利箭,以驚人的速度,從太陽西沉的方向朝我跑來,瘦小的身影如一隻原野上俯衝的鳥,只見速度,沒有聲息。他的身後,是一群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個個赤腳,以同一個姿勢在奔跑,紅土路上騰起一陣灰塵。

這幾乎是每個黃昏都會上演的一幕。我在基地院子的大門口站定,手裡舉著一瓶可口可樂,它將是獎品,獎給第一個到達者。

在馬里尼埃納原野上一群十幾歲的男孩子中,我的鄰居烏力出眾地漂亮。他的面板是標準的小麥色;鼻子挺拔俊俏;眼睛大而圓,如湖泊,兩汪清澈見底的水;長長的睫毛像湖畔的密草,一眨一眨,風拂過一般有風情。這樣一雙眼睛,長在一個放羊娃臉上,日日盯著羊群,那些羊們大概會得意洋洋吧。

我總能在一群瘦孩子中一眼看到烏力,他比同伴們略高挑,也更瘦些。除了外形的區別,他還是個靦腆的孩子,很少見他揚起牧鞭抽打羊,他用口哨指揮它們,那靈巧的舌頭在他的小嘴巴里上下翻舞,各種口令就齊活了。而他的夥伴們,常常鞭子抖得叭叭響,嘴裡還嗷嗷叫著,也控制不住四散的羊群。

烏力並不知道自己漂亮,他從來不珍惜自己的臉,總是滿臉灰土,需要撩起蓋住屁股的又大又破的短袖T恤的衣角,在臉上擦上一把,五官才能現出本來的模樣。

不過,他也有乾淨的時候,比如某個節日。我搞不清尼埃納的人都過什麼節日,總會有那麼幾個日子,全村的孩子都乾淨了,都不去放羊,穿著節日的衣服,在鄰村的小廣場上聚會,聽穿白袍的長者講經、禱告,而後分食烤羊。

在這樣的場合,烏力和他的夥伴們是能站在前幾排的,儘管他們小,但他們是男孩子。烏力的大哥阿杜站在第一排,他也像烏力一樣帥氣,但他眼裡的水比烏力深得多,還常常眯起來難得一笑。或許這是一張家長的面孔,一家之長自有他嚴肅、憂慮的理由吧?烏力的姐姐阿夏只能站在後面幾排。與烏力的姐姐一樣,穿得花花綠綠的女人們都得站在後面,無論年長年幼。

三月的某天,烏力帶我走了將近一公里的路,去那個小廣場。他牽著我的手,走過一塊野燕麥地,又穿過一片芒果園。這是一條小路,顯然是抄近道來的,若沿著紅土路走,怕是會有翻倍的距離。我們中途在一棵芒果樹下飽食了一頓芒果,有一枚果子熟透了,掉下來,砸住我的肩膀。多虧沒有砸中烏力,否則他淡綠色的新衣服上會留下一團黃色的果漿,那會招致他姐姐阿夏的訓斥。烏力小猴子一樣噌噌幾下就攀上大樹,又摘了幾個熟透的果子。雖然是噌噌的,但新衣服還是影響了他爬樹的速度和高度,好在芒果樹低處的枝丫上也有稠密的果子,不用太費勁。

烏力和他的夥伴們在原野放羊,這個季節每天的午餐幾乎都是芒果。有兩句順口溜概括西非百姓的生活:穿披一塊布,吃靠一棵樹。這樹就是芒果樹。在糧食短缺的西非,芒果樹是慈悲的植物,果實裡含有蛋白質,據說這個特質在水果中並不多見。但我並不怎麼喜食芒果,一直覺得它的甜膩和芳香過於霸道,若是早晨吃了它,整整一天時間,其他任何水果都不會取悅於味蕾。橙子、香蕉、木瓜、菠蘿、鱷梨,這些本地的水果都不是芒果的對手,遠道進口而來的蘋果更是寡淡得毫無競爭力。

當然,尼埃納的原野上,除了芒果還有別的果樹,即使在芒果樹空寂的季節,這些小傢伙們也不會餓肚子,他們不僅放羊放得好,還是尋找果實的高手。烏力曾扛著一棵小樹送給我,他用小刀麻利地割開樹皮,把鮮嫩嫩的一截樹心遞給我,教我吃甘蔗一樣嚼食,那樹心非常甜美清香,最後我連渣都能吞嚥下去。

我們靠在樹幹上,捧著芒果剝皮,半咬半吮著果肉。一群大螞蟻在我們腳下,排著隊,打算搬運我們扔掉的果肉。我們幾乎是吃一半扔一半,守著芒果樹吃芒果,而且又那麼多,誰還會想到珍惜呢?我想提醒烏力少吃一些芒果,留著肚子去節日的小廣場上多吃幾塊烤羊肉,但是我不會用班巴拉語表達這麼複雜的意思。烏力沒有上過學,他不會說英語,也不會說他們國家法定的語言法語。他的夥伴們也一樣,都不能用英語和法語交流。他們日日破衫赤腳地在原野上奔跑,與羊為伴,生活中沒有學校、老師、課本,只有無邊的曠野和那些依著季節奉獻果實的樹。

我和這群放羊的孩子都是朋友,每天上午他們趕著各自的羊群經過我們基地的院子時,會隔著鐵絲網喊我一聲Madam賈,喊完以後也不急於離開,期盼著什麼似的望著我。傍晚這一幕又會重現,他們放羊歸來,個個灰頭土臉,也像上午那樣喊我一聲,然後更加期盼地望著我。而傍晚的這一次,我一般不會讓他們失望,我有一瓶可口可樂。我們基地每天下午給員工發一瓶可口可樂,但我並不喜歡這種碳酸飲料,常常隨手放在樹下的水臺上,也不會在意它最後的去向。直到有一天,他們又放羊歸來,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不約而同地盯著這瓶褐色飲料,我才知道他們早就垂涎欲滴了。

此後的情景是這樣的,最早歸來經過我們基地院子的那個男孩,享有一瓶可口可樂的贈予。在原野裡放了一天羊,他們大概是渴極了,更多的是饞極了,一口氣喝完一瓶可口可樂,完全不在話下。碳酸飲料令某個男孩打著滿足的嗝,小胸脯快樂地一起一伏,羊群蕩起一陣灰塵,在夕陽下離開我的視線。

這幅彷彿田園牧歌一樣的畫面沒有維持多久,問題就漸漸出現了,當幾個男孩同時暮歸而來的時候,一瓶可口可樂該怎麼分配呢?我曾經讓他們排成一行,像某部戰爭題材電影中輪流喝一壺水那樣,把可口可樂在他們中傳遞。這種方式起初他們感到新鮮,新鮮中更在意的是遊戲的玩法,而不計較能喝到多少飲料,他們小口小口地喝著,很紳士的樣子,嘗一口便迅速傳給同伴。可遊戲有玩膩的時候,他們開始不滿意這種平均分配了,在不滿意中,那褐色的碳酸飲料被某個孩子大口吞嚥著,小喉頭上下蠕動,不鬆口不罷手,最終瓶子見了底。沒有喝到的孩子,大眼睛裡便湧出淚光。

我想,是不是該換個玩法了?那就比賽跑步吧。我是有私心的,我期待烏力贏。在平均分配的遊戲中,烏力從來沒有貪心過,總是小口小口地呡,他常常是沒有喝上飲料的孩子中的一個。不過在這奔跑比賽中,我不用動私心,他也能贏得獎品,除非他故意放棄。

烏力跑得真快啊,他身材細長,腿也細長,雖然瘦了些,但腿部隱約有肌肉的線條,那線條充滿韌性和彈力。我知道非洲大地上出現過無數擅於奔跑的人,他們的祖先在黑面板下的肌肉和骨骼中,早就種下奔跑的基因,讓原野上的孩子們充滿跑出鄉野、衝入競技場、改變命運的渴望。

烏力從我手中接過可口可樂的時候,我總是幫他擦掉臉上的灰塵和汗水,我喜歡看他那張俊俏的小臉和一雙湖水般的眼睛。他捧著可口可樂瓶子,像一隻小動物捧著果實。他很少一口氣把飲料喝完,常常喝到一半時舔舔嘴唇,然後擰上蓋子,往灌木叢那邊他家的院子張望。順著他抻長的目光,我清楚他要把剩下的半瓶帶回去送給姐姐阿夏,那個院子此刻正有炊煙淡淡升起。

烏力家我是經常去的,木瓜、香蕉和芒果熟的時候,我去採摘;烏力的媽媽養了一群珍珠雞,常常把雞蛋賣給我們;春節的時候,我還去買過烏力的羊。買羊的那天烏力哭壞了,他捨不得我買走他的羊,眼淚汪汪的,兩湖水全亂了,決堤了。但是不賣怎麼行呢?他哥哥阿杜看上了我給的價錢,而且我們基地院子裡的柴火已經燃起來,宰羊的刀也磨好了,就等著這隻羊上架了。最後,阿杜一把扯開烏力,讓我牽走了羊。

烤羊肉的香味飄起時,風把焦香的氣味吹到灌木叢那邊的烏力家,他家的珍珠雞想必也喜歡烤羊肉的香味,便飛上牆往我們這邊張望。烏力眼睛紅腫著,從我們基地院子門口經過,頭上頂著一隻空桶去打水。他的黃狗跟著他,因太喜歡烤肉的味道了,黃狗在我們院子門口不想走了,尋找機會想溜進來。可我的狗胖胖不給它機會,胖胖低吼著,仗著我朝黃狗齜牙。我喊一聲烏力,想讓他來我們院裡打水。往常他都是到我們這裡打水的,我們基地院子裡有一口水井。但是今天,他賭氣不進我們院子,要去村裡的井臺上打水。他低下頭不迴應我,小身子像一枚霜打過的樹葉般發蔫。

我走過去拉住他,捧起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他臉上淚痕將幹未乾,如兩條從湖泊起航的小溪流,凝滯在了半路。我想告訴他,羊就是用來吃的,但我又說不出口,只能那麼望著他,帶著一點點歉意。他在我跟前安靜了一會兒,一陣風吹過來,帶著烤羊肉的香味,那香味再次提醒他,此刻我是他和他的羊的敵人。他便掙脫我,以每天傍晚獲得一瓶可口可樂的奔跑速度,撒開兩條細長腿離我而去。他簡直如風一樣,瞬間就成了一個黑點。

烏力的哥哥阿杜在巴戈埃河上捕魚,他撐一葉獨木舟在河上穿行,就像烏力在原野上奔跑一樣嫻熟。我在巴戈埃河邊見過阿杜捕魚。小小的巴戈埃河盛產名貴的尼日河上尉魚。阿杜稱上尉魚為Capitaine,他捕魚時每一次收網,見到背上有三道黑槓,如上尉軍官的肩章的乳白色大魚,就眼睛亮閃閃地發光,嘴裡喊著Capitaine、Capitaine。因為只有上尉魚才能賣個好價錢,其它的小雜魚,就像上尉的小跟班一樣,不會被人青睞。那會兒正是旱季,巴戈埃河水流瘦弱,這個季節繼續當漁夫的人不多了。好在阿杜是捕魚能手,旱季也能捕到上尉魚,碰上運氣好的話,一條十幾公斤的Capitaine的價錢能抵半隻羊。

阿杜說他需要錢,他要送他弟弟烏力去見遊走於西非各個村莊的體育經紀人,讓那些體育探子們看看他弟弟烏力的細長腿,讓他們知道他弟弟烏力跑得有多快。

我知道有無數非洲少年把奔跑視為自己的夢想,那當然是因為他們有很多成功的榜樣。阿杜能一口氣說出一長串名字,而擁有這些名字的人,曾經都是如他弟弟烏力一樣的鄉村孩子,他們靠奔跑、奔跑、奔跑,最終奔跑出了鄉村。奔跑的時候,他們不需要任何體育器械,甚至連鞋子也不需要。此時此刻,那些奔跑榜樣們生活在大城市,住著磚房子,還有小轎車……

每每說起這些,阿杜就陷入長久的激動中,久久不能平復情緒。他說只要努力下去,總有一天他弟弟烏力會被看中,會有機會去參加比賽。參加比賽能掙錢,能掙很多很多的錢,他一定要讓弟弟烏力去試試。他盼著有一天,村裡來幾個陌生人,如果他們朝烏力的細長腿看上一眼那該多麼好啊,只要瞥那麼一眼就夠了,那是神的眼,撒下的是天上的光芒。

阿杜沉浸在自己營造的光芒中。他眯著眼睛,或許是那光芒過於明亮而使他無法睜開,也或許是他不願睜開,以防那光芒倏然消失。而當他睜開眼睛時,他的雙眸晶亮晶亮的,臉上閃現著光彩。弟弟烏力是他改變家庭命運的一塊寶,他要把這塊寶押好。阿杜的眼睛望向遠方,彷彿某個體育探子正朝他走來,而弟弟烏力呢,也正朝著最光明的地方奔跑而去。

《人在非洲》:在那遙遠的異域,有我所熱愛的一切生命

書中插圖/楊紀文繪

《人在非洲》是一部“一帶一路”主題作品,作者作為建設專案的親歷者,以其特有的女性視角,審視非洲這塊神奇的土地,並付諸情真意切的敘寫,繪製出“一帶一路”倡議之下非洲人民豐富生動的畫卷。作者用細膩的筆觸向讀者詮釋了知行合一的寫作。她以雙腳丈量大地,並敞開自我直面真實的世界,呈現“在場”寫作的魅力。充滿畫面感的語言記錄了在異國他鄉的所見所聞,匠心獨運地將眾多人、景、物融為一爐,既有忠實而富有文學性的觀察與描摹,也始終貫穿著對人性的思考,西非大地上的河流、植物、風俗等也隨著故事的發展鋪陳開來。作者以赤子之心觀照世間萬物,從中捕捉常人難以發現的人性之美和微物之美,充滿了樸素而純粹的生命美學,細膩、飽滿而又堅韌不拔。再微小的生命,在作者筆下都獲得了存在的意義。

《人在非洲》:在那遙遠的異域,有我所熱愛的一切生命

作者照片/作者供圖

賈志紅,筆名楚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駐會簽約作家,中國地質大學(北京)特聘作家。作品見於《人民文學》《散文》《散文選刊·選刊版》《散文海外版》《中國校園文學》《黃河》《草原》《星火》等文學期刊併入選多版本散文年選及精選。以會計師身份在非洲工作多年,非洲題材系列作品曾獲全國孫犁散文獎、中華寶石文學獎等獎項。

《人在非洲》:在那遙遠的異域,有我所熱愛的一切生命

書中插圖/楊紀文繪

賈志紅以援非工作親歷者的視角,帶我們走進與中國本土相隔萬里的非洲。她關注那片大地之上的山川河流以及努力生存的微小生命,沉靜的筆觸指向文學的重大主題:愛。

——李一鳴

她是一位奇異的女子。安靜時,她安靜得如同一幅油畫——藉草而坐,觀雲不語,聽濤半日。然而,一旦進入文學狀態,她便哐噹一聲躍然而起,走四方,遊世界。她筆下的非洲,不是從牆縫裡看到的偏狹異域,而是她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剝掉了謊言的原生態的世界。人,不是生活在恐懼和焦慮中,每一種文明都是獨特的,在不同尋常的邏輯演進中,隱秘的人性從來沒有放棄對理想、自由、幸福,以及愛與美的追求。賈志紅的文字,堅而不浮,韌而不硬,潤而不澀,明亮而不昏晦,充盈著野性而溫情的氣息,讓我想到了人類最為本質的一些東西。那些東西無關國度,無關種族和膚色。或許,那些東西能包容一切,也能超越一切。

——李青松

作者不是走馬觀花的遊走,而是腳踏實地的深入,在那遙遠的大陸上,異域的天空下,付諸了時光與汗水,也寫下一往情深的文字,透著溫馨、愛與牽掛,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此生無悔,一同經受歲月的燦爛,歷久彌新。

——黃風

《人在非洲》:在那遙遠的異域,有我所熱愛的一切生命

《人在非洲》賈志紅著 山西出版傳媒集團·山西經濟出版社 2022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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