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前期，歐陽修可謂是文壇盟主，文章不必說了，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領導了著名的“歐蘇古文運動”，詩寫得好，詞填得好，並且居於高位，這更增加了他的影響力，因此，他對文學史的影響可謂深遠。但同時期還有兩位詩人，也有頗高的成就，那就是梅堯臣和蘇舜卿。可以說這三人共同確立了“宋調”的審美正規化。

梅堯臣字聖俞，與歐陽修是至交好友，在歐陽修的《六一詩話》中，經常能看到梅堯臣關於詩的觀點。

與歐陽修不同，梅堯臣仕途不順，一生沉淪下僚，雖然位卑，但是梅堯臣非常關注現實，關注民生疾苦，這些在他的詩歌中都有體現，因此歐陽修發出了“詩窮而後工”的感嘆。

梅堯臣對詩歌發展的貢獻不僅在於寫實的手法，更在於他的藝術表現手段。梅堯臣在詩歌題材上有了大膽的創新，大量創作詠物的組詩，動物、農具等等都能入詩，這些詠物詩與前代大不相同，不僅體現了詩人的人文關照和對社會問題的關心，更成了宋詩的獨特性。

梅堯臣堅持詩應該“

以故為新，以俗為雅

”，即舊題翻出新意，將生活藝術化、將藝術生活化。這兩個原則被後世詩人所遵守。

梅堯臣對詩歌最大的貢獻還在於他對“平淡”的倡導和實踐。他所追求的是一種經過錘鍊後又歸於平淡的純熟藝術境界，而他的“平淡”又有著向“老健”發展的特點，這種“老成”之美也逐漸變成了宋詩的典型特色。

梅堯臣的“老健”表現在其詩中，就是用語樸拙、古淡。今天我們來一起欣賞梅堯臣的《東溪》，來體味一下宋詩的老勁之美。

東溪

宋

梅堯臣

行到東溪看水時，坐臨孤嶼發船遲。

野鳧眠岸有閒意，老樹著花無醜枝。

短短蒲茸齊似剪，平平沙石淨於篩。

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

本詩記錄了詩人的一次春遊。

詩人到東溪“看水”，在水中孤嶼上欣賞春景。詩人只用“發船遲”三個字來側面寫春色，只有春色喜人才能使人流連不去。

頷聯兩句可謂精工。詩人從正面描寫使自己遲遲不捨發船離去的原因。野鳥在水草中棲息，一派閒適；岸旁的老樹也綻開了花朵，枯木逢春自有一種燦爛的美。

此一聯最能體現出“宋調”的特色。詩人只選用古拙平淡的語言表現出一種令人涵泳不盡的畫意和閒趣。

在畫面中詩人有著精心的佈局，我們看“野鳧眠岸有閒意，老樹著花無醜枝”，著的什麼花，枝條如何妍麗，這些景象詩人完全不去描摹，也捨棄那些精緻絢麗的修飾詞，只是平淡著筆，勾勒出寧靜閒適的溪畔春意，沒有絲毫張揚但又極具韻味，彷彿一幅水墨寫意畫，舒展於讀者眼前。也正因為梅堯臣這種開創性的筆調，所以後人甚至用

“老

樹著花無醜枝”

一句來形容宋人的審美特徵。

頸聯兩句，先後用了兩組疊詞，“短短”、“平平”，詩人寫初生的菖莆嫩芽只說“短短”，描寫溪畔的沙灘，只用“平平”，不難看出，這也是一組樸拙的用語，絲毫談不上精緻。

尾聯兩句，遊春之後會反覆回味、意猶未盡嗎？如果這樣寫那就不是梅堯臣了。詩人的結句是：“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雖愛東溪的春色好，但是也不能長住溪畔，最終仍是在薄暮之中帶著疲憊返回。以刻意為之的枯澀之筆作結，這才是梅堯臣的特點。

從七律本身來看，它較五律而言是一種更加典麗的詩歌形式，本來是可以做到極致的典雅精緻的，但是梅堯臣卻反其道而行之，詩中處處透著古拙之氣，這種藝術正規化較唐人的餘韻悠然來說是一種截

截然不同

的審美感受。

梅堯臣的這種藝術風格與陶淵明非常相似，或者說，梅堯臣正是學習的陶淵明的詩歌風格，他曾創作了許多“擬陶體”詩歌，但是在學習模擬的同時，他有自己的反思與自立，他既不同於陶淵明那樣的自然天成，也不同於王維、孟浩然那樣的高風遠韻，梅堯臣的平淡是一種苦心營造出來的古淡深遠，這是他獨特的藝術表達，而這種古淡老健的審美風格被越來越多的後世文人所接受，最終成為“宋調”的典型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