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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有些格律詩讀起來不押韻

簡介按照清代語言學家段玉裁“同聲必同部”原則,可知這些由“圭”組成的字,韻母都應該讀a韻,“街、鞋”也不例外

水韻書香有前途嗎

為什麼有些格律詩讀起來不押韻

(圖為清代語言學家江永所撰)

東臺去 [唐]元稹

陶君喜不過,予每為君言。

今日東臺去,澄心在陸渾。

旋抽隨日俸,並買近山園。

千萬崔兼白,殷勤奉主恩。

讀完後您的第一感是什麼?唐代大詩人寫的詩,讀起來竟然不押韻?如果有這個感覺,應該恭喜您,普通話還是挺不錯的,測試水平起碼過二甲了。這首詩從今天的語音角度讀,的確不怎麼合轍押韻。更要命的是,這一類的詩並不少見。

今天讀著不押韻,唐人讀就押韻嗎?其實也未必,但這並不影響它是一首中規中矩合乎格律的五言律詩。因為它的韻腳符合當時的用韻要求,比如合乎《切韻》或《唐韻》的用韻規則,甚至不太嚴謹地說,也完全符合後世的《平水韻》呢。

為什麼會出現用韻規範但讀起來卻不押韻的情況呢?

《平水韻》依據《切韻》和《唐韻》而編排,共收106個韻部,它反映了唐宋以後格律詩用韻規律和規範,所以我們以《平水韻》作為探討物件,由於近體詩只用平聲韻,我們只看上平聲和下平聲合計30個的平聲韻。

在這30個平生韻部裡, 我們發現,有許多韻部裡邊的字,讀起來幾乎全不押韻,好像一個家庭裡的子女們,偏有幾個長得另類,跟大多數兄弟姐妹完全不相似的小夥伴。這裡舉幾個小夥伴長相不靠譜的家庭:

上平聲四支,以韻母-i為主的支、枝等,和以ei、ui韻母為主的眉、悲有明顯區別;

上平聲五微,以韻母ei為主的微、暉等字,和以i為韻母的機、希等也不押韻;

上平聲十灰,以ui母為主的灰、梅等字,和以ai為韻母的開、臺等字不協調;

上平聲六魚、七虞,以韻母ü為主的魚、許,虞、娛等字,和以u韻母為主的書、疏,珠、湖等字有云泥之別;

上平聲十三元,以韻母an為主的元、園等,和以en、un為韻母的魂、門等字簡直就是兩個韻部;

下平聲六麻,以主要母音a為主的麻、花韻裡,和與ie韻母的奢、遮等全不搭界。

以上是比較典型和突出的,還有一些或增加介音或介母不同但主要母音相同,讀起來韻腳差強人意的,這裡略而不論。

明代音韻學家陳第有一句非常經典的話:“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這句話原則上回答了上述疑問。

語音是不斷髮展變化的,這種變化尤其在民族大融合時期表現最為明顯,有兩個重要的歷史節點值得注意,一是西晉八王之亂,五胡亂華,最終北方少數民族統一中原地區,形成南北朝對峙局面。這一時期,出於避亂,晉朝皇室和北方黃河流域廣大居民進入安定的長江流域,史稱衣冠南渡。北方語音互相影響、改變、融合,但江南、閩粵地區還保留著很多古音,也是較少受到外族干擾的原因。第二個是蒙元入主,在語音、詞彙等方面對北方中原地區影響很大。其後滿清統一中國,形成特有的北京話語音系統,為現代漢語普通話語音打下基礎。

由上可知,隋唐時期,口頭語音與書面語音已經拉開了距離,有了明顯差別,編撰《切韻》《唐韻》時,卻並未充分考慮這種區別,對已知不同韻的字,未單列出來另編一部,仍依習慣按照六朝時語音歸類。比如“元”韻,未與魂痕分列兩部,而只在下邊註明魂痕同用。這種置現實口語語音於不顧的做法,頑固地保留了“十三元”的內部的差別,就造成寫詩合律卻讀來不押韻的矛盾現象。

其後編排的《平水韻》,對以前韻書中明顯的差別沒有糾正,依然率由舊章,繼續沿用,對已經出現新的語音分化仍持前人的態度繼續熟視無睹。比如當時下平聲六麻韻已經分為a和e兩韻,南宋的毛晃在《增修互注禮部韻略》裡明確地說:“所謂一韻當析為二者,如麻韻自奢以下……皆當別為一韻”,而韻書卻對這種十二世紀已經完成的分化,卻未依據現實語音做出及時反應,明顯滯後。

綜上可知,作為文字語音類的工具書,都有著或多或少忽視當時活著的口語語音現象,沒有體現出鮮活的時代音韻特點。雖然少變化更穩定,有利於不同地區、不同時代人們作詩統一規範,但也出現了書面語音和口頭語音脫節的情況。《平水韻》成書後,明清兩代文人以此作為標準,嚴格用韻,成了約定俗成、沿襲不變的金科玉律。

其後一千多年,語音仍不斷髮生演變,到了現代,我們讀《平水韻》感覺很多地方不押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雖覺有些韻部不怎麼押韻,但大體上還是表現了內在聲韻規律,兄弟姐妹長相有別,畢竟一母同胞,有著濃濃的血緣關係,這也是《平水韻》仍作為權威標準使用的原因吧。

既然語音有所發展變化,其中有無規律可循呢?

按當代語言學家的觀點,雖然原因較多,但主要是母音高化規律所致。音韻學上,漢語純母音單韻母主要有六個:a、o、e、i、u、ü,從發音舌位看,a舌位最低,ü舌位最高,呈現低—半低—中—半高—高的形態。像a,ia,ua,iwa一類韻母,由於它們沒有韻頭或是韻頭較緊的母音,發展是趨向於高化,到中古成為u,io,iu。在漢語語音發展過程中,母音高化的現象是相當普遍的。拿歌韻來說,上古是a,中古是ɑ,近代是o,現代北方話一般是o,北京話於舌齒音讀uo。吳方言區更進一步,有許多地區讀u,如蘇南把“蝦”讀作hu,“河”讀作fu,“多”讀作tu等。整體來看,由a到u,由o到ou再到u,從I到i,由la到le再到i是其發展趨勢,因此,母音高化可以說是漢語語音發展主要規律。

再舉個具體例子。上平聲九佳韻裡,佳發音落在a上,佳是個形聲字,“亻”是其形旁,表意,說明像“圭”(美玉)一樣的人;“圭”是其聲旁,表音,說明讀音應從圭聲。“圭”應該讀什麼音呢?看看與它組成形聲字的其它字吧:九佳韻裡其它與“圭”組成的字有“佳崖涯睚涯蛙娃哇”,當然也有“街、鞋”,除了這最後兩個字外,其它都讀a韻。按照清代語言學家段玉裁“同聲必同部”原則,可知這些由“圭”組成的字,韻母都應該讀a韻,“街、鞋”也不例外。現在有些方言仍把“鞋子”讀成“hai子”,京劇裡把“大街”讀成“大gai”,正是古音的遺留。以後由於聲母g、k、h相應分化出j、q、x,於是韻母也相適應地由a向更高舌面的e變化了(受聲母影響,相應地出現了介母i,此不贅述),這就是“母音高化”現象。

再看十三元,考察以元為代表的一批音,發現它們多是零聲母或帶i、u、ü介母的音,而村、門一類音,由於其聲母z、c、s、m等屬於開口較緊的音,其主要母音也自然從a高化到e。

當然,語音變化並非只有母音高化一途,其它尚有母音低化、後母音化等,母音高化是最主要原因,這裡僅就此說明語言發展變化有規律可循,不做更細緻探尋。

明清以來作詩嚴格按照《平水韻》要求,不得越雷池一步。科舉考試的試帖詩,更是不得出韻,否則即行淘汰。清代一位出身書香門第、學識淵博、善書工詩的名士曾兩受十三元之誤,留下一段趣話。

清代進士高心夔咸豐九年(1859)己未科透過會試,複試環節五言八韻詩題為《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村”字,限押“村”韻。“村”歸十三元韻,結果高誤用十四寒裡的韻字,因出韻而被置於四等,罰停殿試一科。

次年(庚申年)咸豐皇帝三十歲,特舉行萬壽恩科,高心夔再次參加殿試,名列二甲第15名。發榜後,於保和殿舉行進士朝考,選拔優異者進入翰林院學習。這次殿試詩題為《紗窗宿鬥牛》,出自唐人孫逖的《夜宿雲門寺閣》,限用“門”字韻,“門”也是十三元韻。一般人對影響自己人生前途的大事總該留下深刻印象,算起來高心夔對十三元韻應該淪肌浹髓以至於駕輕就熟了吧,誰知這位仁兄竟然不長記性重蹈覆轍。八個韻腳除了“門”字外,全押到十一真韻。結果可想而知,高又因出於而位列四等。同時落榜且為人狂狷諧謔的王闓運對兩次同一地點連跌兩次跟頭的高心夔不是兔死狐悲反而幸災樂禍,戲贈他一幅工整的對聯:“平生雙四等,該死十三元”,這“該死十三元”就此廣為流傳。

回頭再看本文開頭元稹的五律,詩是否押韻,有何奧妙,自有一雙慧眼的您,也就心裡亮堂、一清二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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