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佑生命的燭光

單位：陸軍軍醫大學基礎醫學院

三大隊十一隊

作者：田原、楊昌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雖也在醫學院安分守己地學習了幾年，卻似乎與“醫學”二字還相隔甚遠，“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直到大三奔赴醫院，走近臨床，才體味到這兩個字背後蘊涵的大醫精誠、冷眼熱腸。

週六上午門診患者很多，有的趁著週末不上班的空，有的是不上課的孩子，還有的起早從邊遠的山城小鎮坐大巴奔波而來，他們的初衷多種多樣，目的不一而同：來這所巴渝著名的軍隊三甲醫院求問良方，以緩病痛。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焦慮而又憂鬱的神情。八點趕到門診室，等到帶教的老師。老師矮矮胖胖，面目和善，若非身著白衣，大概在醫院洶湧的人流中也是一個普通人吧。和老師打了招呼，貼在老師身旁坐下，開始了上午的接診。

他們之中，有領導，有工人，有教師，也有軍人，形形色色，每個人在老師面前都神態謙卑，唯唯諾諾，就像一個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止不住讓人心疼。偶爾也有幾個似乎是常客，輕車熟路地進來，毛毛躁躁地坐下，急急煎煎地問這問那，待得一股腦兒的問號一一得到解答，便心滿意足地離去。

一上午陸陸續續看了六十多個病人，週末的緣故使得門診量激增，饒是我身強力壯也禁不住腰痠背痛、口乾舌燥，肚子也發出了強烈的抗議。早已過了下班時間，看到老師站起走到門口，我剛要起身，老師卻說：“不急，還有幾個病人。”這時，進來了一位老婦人，花白乾枯的頭髮細緻地梳起，花布短袖有些褪色卻乾淨平整。她推著輪椅，帶著應該是她的老伴進了診室，輪椅上的老人呼吸稍顯困難，他的神情似乎無時無刻都在專注於自己的呼吸。

老師請那老婦人坐下，細細問起病情，甚至還拉起了家常。我餓得有些焦躁，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卻被老師瞥了一眼，只得安分坐著。細細聽來，這對夫婦來自貴州，趕天不亮就擠上了大巴，才勉強排在最後搶到了號。老婦人一句一句謙卑地答著，真誠的笑容在褶皺中綻開，一道道盡是拮据本分的歲月。簡短寒暄之後，老婦人也漸漸放下了拘謹，臨走時，她咧著嘴笑著補了一句：“大夫，這次把家裡的錢都帶來了，兩千多。”我略微有些驚訝，而老師卻波瀾不驚，也滿懷笑容地說道：“哎好，明天上午記得過來檢查。”

上午門診終於在超時和勞累中結束，診室走廊裡早已不見了上午擁擠的隊伍，大廳裡的嘈雜聲似乎也寂靜了許多。老師洗完手脫下白大褂，感慨了一句：“生活真是不容易。”稍稍給我梳理了下上午的內容，又自言自語了句：“在病人面前溜掉不大合適。”似是告誡又好似自省。老師瞅了瞅門外空曠的走廊，便像個普通人一樣匆匆離去。

這次門診見習的經歷讓我刻骨銘心，感慨良多，但究竟是什麼卻又無從說起。直到年後在家鄉的一次飯桌上，和幾位年輕醫生聚餐時才忽地捕捉到那若即若離的感懷。當聊到中午快一點了還跟著帶教老師坐門診時，他們驚訝地說：“下班那麼久了還不走？”甚至還有表態：“頂多再看一兩個病人吧，不會犧牲太多休息的時間坐診，下午不還得趕早上手術。”我也有些啞然，思索萬千卻又組織不起語言，依稀浮現出午後寥寥的人群中老師的身影，脫下白大褂普通而平凡，還有那位老婦人笑容裡溢位的憧憬和希望。

多少次深夜裡輾轉，才慢慢明晰那欲言又止、無法勾勒的答案。從醫，不就是為了那許許多多奮發堅強的生命嘛。病者眷於世而頑強不棄，醫者仁於愛而堅持不懈。人間自有真情在，宜將寸心報春暉。哪怕看遍人間疾厄苦楚，也要感恩懷德，古道熱腸。先醫孫思邈早有明述：“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那是一個醫者的忘我無私，是那種人飢己飢、人病己病的共通之情。陪同病人走過靈魂至暗的時刻，傾聽垂死者生命最後的呢喃，觸控患者生命終點的心跳。真正的醫者，妙手丹心，一片赤誠。醫者我們未曾動搖的，就是在生命的夢魘離開之前，心中永存那一點點不滅的希望，猶如狂風中義無反顧地呵護一星凌亂的燭光，這，便是人文最簡單的義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