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學國文課本里，所選“范進中舉”一文，對讀者而言，是篇趣味極高的小說。胡屠戶瞧不起范進，罵他是“現世寶、窮鬼”，中了一個相公（秀才），就“癩蝦蟆想吃天鵝屁”，那種驕橫的模樣，可真是活神活現。

等范進中了舉人，高興得瘋了。眾人央請胡屠戶去把范進打醒，胡屠戶猶豫起來，他藉口將會被閻王打一百鐵棍，併發在十八層地獄，逡巡不前。

有個尖酸刻薄的人說：“胡老爹！你每日殺豬的營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閻王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就是添上這一百棍，也打什麼要緊？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這筆賬上。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閻王敘功，從地獄裡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

胡屠戶並不是個傻子，面對這樣的嘲諷，竟然忍受下來。范進被打醒之後，眾人跟在後面回家。胡屠戶看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縐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你瞧，這種關切呵護而謙卑的情景，與前頭兇暴厲責而勢利的嘴臉，是不是強烈的對比？

這篇精彩的選文中，只集中在胡屠戶的性格刻畫。對於故事的主人翁范進，除了讓人覺得憨愚懦弱外，並不能體會到他不學無術，卻又追求功名的狼狽樣子。

五十四歲的范進是怎樣考取秀才呢？原來，他冒用三十歲童生的資格踏入考棚應考，那時節天寒地凍，他還穿著縫縫補補的夏衣。或許是天氣太冷不耐久坐，也可能是文氣太短無法寫長，范進最早交了卷。

督學使周進實在看不下他的文章，但因為一直沒有別人交卷，重新又拿起看了三遍，這才讀出范進的文章是“天地間之至交”，馬上批為第一名。在沒有其他學生交卷的情形下，批給范進第一名，沒什麼道理。

也是時來運轉吧，范進參加省城鄉試，再中舉人。因為母親忽然過世，必須守喪，三年服除後才能赴京投考。而此時原考官周進已升做國子監司業，幫著范進“在當道大老面前薦揚”，所以順利的中了進士，選為監察御史，數年後又奉命到山東督學。

當他巡視山東學政之前，周進委託他經過兗州府汶上縣時，要留意以前的私淑弟子荀玫。范進找不到荀玫的卷子，非常懊惱，要幕僚想想辦法。

其中有位年輕人開他的玩笑，說了一則故事。

故事中，何景明酒醉之際，向一位要去四川當學差的老先生說，四川如有人寫文章像蘇軾一樣，就該把他排在第六等。那位老先生誤以為何景明暗示要提拔此人，在三年任期中，努力尋訪蘇軾，卻怎麼也找不著。返京之後，就去向蘇軾賠罪。

范進聽不出有所影射，還搭腔說：“蘇軾既文章不好，查不著也罷了。這荀玫是周進老師要提拔的人，查不著，不好意思的。”

顯然范進不瞭解當時的讀書人輕視宋代“說理見長”的文風，不曾聽過蘇東坡的名聲，更不認識同時代的文壇盟主何景明。

學問不好，也該有些品德吧。范進守喪期間，跟隨地方鄉紳張靜齋一同去高要湯知縣處打秋風，好賺些出殯、做風水的費用。湯知縣請吃飯，范進以丁憂之由，不肯拿起象牙筷子。縣官趕緊換了一雙竹筷子，正擔心沒有準備素食，范進早已在燕窩碗裡挑出大蝦子來吃。

范進沒看過象牙筷子吧，他更不懂守喪期間要廬墓吃齋的風俗習慣吧！

從范進的學識、品行，以及在科場上的種種巧妙遭遇，可以看出作者吳敬梓創作了一位僥倖得勢、隨波逐流、貪婪無節的讀書人形象，而不是塑造一位上了年紀、卑微屈膝、辛勤用功的“好學生”。

作者簡介

許建昆，1949年生於臺北，祖籍福建安溪。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兼任校內通識教育中心人文組召集人、臺中教育大學語教系副教授、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暑期班副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明代文學、古典小說、現代小說、兒童文學。 學術著作有《情感、想象與詮釋——古典小說論集》、《王世貞評傳》、《李攀龍文學研究》、《曹學佺與晚明文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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