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呂曉燕中意陸然的事，很快在小鎮上炸開了鍋。

第二年年底的表彰大會，陸然晉升為巡警隊長。大媽們議論紛紛，呂曉燕大字都不識幾個，怎麼配得上前途無量的陸隊長。

陸然配了槍，也不怎麼值夜班，走在路上的時候威風凜凜。但呂曉燕卻時常懷念他剛來小鎮時爭著買單的樣子。別人都勸她死了這條心吧，陸隊長明知你心意，卻不為所動。你看，隔壁菜市場賣羊肉的老金就很不錯嘛。

可呂曉燕不甘心。

憑什麼她年紀輕輕，就要去給老金4歲的兒子做後媽？她可以等，等到陸然有心思停下來看她一眼，等到陸然不再在乎那個她。

一度，呂曉燕甚至懷疑那是陸然虛構出來的人物，不然怎麼整整一年，她都沒有看見他們約會過。再不然就是陸然單相思，那他的處境就同她差不多。執著的心飽受煎熬，最後不過看誰耗得過誰，誰先卸甲，誰又登魁。

呂曉燕決定主動出擊，摸清情況。

20歲生日那天，她邀請整個巡警大隊來攤上吃烤肉。大家心知肚明，各自找了理由推脫。結果到晚上，只有陸然一臉茫然地出

現在那裡

。呂曉燕滿意得緊，連忙招呼他入座。

“生日快樂。”陸然遞過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陸隊長，客氣了……”呂曉燕堆起笑容，道，“您說您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今時不同往日，您能賞光，我已是萬分榮幸……”

陸然一個爆慄敲在她腦門兒上：“說人話。”

“趕緊吃。”呂曉燕道。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呂曉燕擔心陸然吃了冷肉，特意置了一個小爐，在鐵盤底下煨著。火紅的光，映照在陸然臉上。這些日子，他長開了，濃眉大眼，英姿勃發，每一根線條都散發出成熟男子的魅力。

呂曉燕的心裡怦然一動，於是又是添菜，又是倒酒：“多吃點，你看你都瘦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陸然醉眼矇矓地看著她，“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求我？”

有什麼事，他心裡還不清楚嗎？

呂曉燕深吸一口氣，然後揚起一張素白的臉。“陸然，我喜歡你。”她說，“你能不能允許我喜歡你？”

陸然哈哈大笑起來。“喜歡我？我有什麼可喜歡的呢？”他說，“某些人躲都來不及，你卻偏要自己送上門來，這是什麼道理……”

“某些人，是誰？”呂曉燕問。

“我大學時期的女朋友啊……”陸然打了一個嗝，道，“本來我們說好，一畢業就回她的家鄉結婚……可誰知，她到底嫌棄我窮，跟一個開法拉利的小子跑了……”

呂曉燕抿著嘴巴，忍不住笑。

她猜得果然不錯，那個姑娘不要他。如果她在場，就會知道此刻呂曉燕的心裡有多感激她。是她拱手將陸然送到呂曉燕身邊，那就別怪她不客氣。

“好了，都過去了……”呂曉燕拍一拍陸然的肩膀。不一會兒，便聽見均勻的鼾聲，從他的唇齒間傳出。

陸然太累了，一個人守著承諾，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拼命地奮鬥。可所幸，他遇見了她。從今往後，她不會讓他再孤獨、再迷茫。呂曉燕把陸然的頭輕輕枕在自己膝上，哼起小曲，伴他入夢。

她願意就這樣一輩子守著他。

不管餘生如何艱難，只要有他在，她便所向披靡，無所畏懼。

肆

呂曉燕被身旁激烈的爭吵聲喚醒。

睜開眼，陸然的外套還披在自己身上。晨光熹微，熟悉的菸草味道縈繞在鼻尖，她伸一個懶腰，一骨碌從藤椅上爬起來。

陸然並沒有發覺。

“這不可能……”他繼而把聲音壓低，“裝備庫有專人負責，怎麼可能失竊？去把監控調出來……”

呂曉燕心頭一震。

怎麼回事？裝備庫失竊？這可不是小事，千萬別丟了東西才好。

“陸隊長，您忘了……”來人為難地說，“昨天裝備庫的攝像頭剛好故障，還是您親自取下來讓他們去修的……”

陸然沉默了。

半晌，那人又說：“陸隊長，不幸中的萬幸，早班同事已經清點過了，那小賊沒偷什麼東西，除了……”

“什麼？”陸然粗黑的眉毛往上一挑。

“您的那把64式手槍。”

這分明是蓄意！呂曉燕暗暗攥緊了拳頭。那賊人知道丟槍對一個警察來說是多麼嚴重的事，也知道陸隊長的行蹤。他刻意等到陸然不在單位的時候下手，是想把一個對警隊管理不力的罪名，扣到他頭上。

混蛋！呂曉燕絞盡腦汁地想。這些年，陸然工作處處謹小慎微，也不曾與什麼人結下過冤仇。她聽見陸然噠噠的腳步，向她這邊走來，連忙伏下身去，佯裝熟睡。

“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陸然看了她一眼，轉身對來人叮囑道，“呂曉燕這裡你安頓一下，我先回警局了……”

那人依言，老老實實地在呂曉燕身邊坐下。還不等陸然走遠，呂曉燕猛地一下睜開眼睛，“我問你，如果情況屬實，陸然會吃什麼處分？”

“這個，我不知道……”那人語無倫次道，“怎麼？你……沒有在睡覺？”

“都火燒眉毛了，還睡什麼睡？”呂曉燕道。

她又是一天沒有開攤。

檯燈下，呂曉燕仔細地將陸然來到小鎮以後的作為謄寫下來。哪一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真是不寫不知道，原來她竟記得那麼多陸然的樣子，從初來時的青澀，到如今的揮霍。她把略有嫌疑的人全部用紅色的鋼筆圈起來，送去警局。可是，她見不到他，只得踟躕輾轉，然後又怏怏回來。

他們都說，陸隊長這回算是完了。還是太年輕，一朝得勢，便不知天高地厚。還是菜市場的老金好，一輩子開開心心，穩穩當當。

可呂曉燕不管。

她攤子上的客人多，路子廣。呂曉燕逢人便打聽，陸然怎麼樣？是不是被陷害的？上面的懲罰有沒有下來？也有人笑她，小鎮的治安向來如此，偷東西就偷東西咯。陸然不過運氣太差，你還是安心烤你的肉吧。

一晃，3個月過去，陸然沒有出現。

再一晃，7個月過去，陸然還是沒有出現。

呂曉燕心急如焚，最後還是從警局門衛大爺的口中得知，“陸然被開除了，回老家去了，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她不願相信，試著跟陸然聯絡，卻總得到對方關機的提醒。小鎮上日升日落，熙熙攘攘，沒有人再記得那個翫忽職守的巡警。

只有呂曉燕覺得，心裡空了一塊。

想他的時候，她便將陸然送她的生日禮物開啟。那是一條果綠色的絲巾，颯颯爽爽的顏色，好似一陣春風，拂過面龐。

然後，她便將這春風裝回去。

那是陸然送給她的，別人不配觀看。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9年06月下半月刊

原標題：春風滿

作者：三心草Flora

圖｜來源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