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 山菊

有一年春天覺得生活不太順意，本來辛苦付出後順理成章可以得到的東西，卻在不經意間失之交臂，本來圓滿的結局變得一地雞毛。於是悲觀、怨恨，滿眼灰色，覺得生活沒有意義，茫然無措中一頭鑽進了《道德經》，在老子五千言裡沉浮，感嘆老子智慧的光芒能穿透兩千多年前的時光，照亮我的暗夜，讓我的心得到須臾的沉靜。

《道德經》的深邃，源於老子對世態人情深徹的洞察和思索，他透過了塵世的表層，看到了人性深處和高處的智慧。唏噓之餘，忽然想走近老子，去真切地撫摸他的思想脈絡。網上百度老子的資訊，得知福建泉州清源山的老君巖有國內現存最大的老子石像，便在清明前夕，一張機票到了泉州。

那天是4月3日，天陰，偶有細雨飄灑。從北國的千里冰封中一下子撞進南國的青蔥碧翠中，心中的堅冰已然融化了大半。去往清源山的路上，我一個人踽踽獨行，身邊不時有三三兩兩的身影匆忙而過。清源山不高，面積也不大，與我熟悉的泰山、嶗山，甚至家鄉的五蓮山都不能比肩。不多一會，我就到達了老君巖的老子石像前，赫然發現一高高掛起的紅色橫幅，細看文字，才知道那天是老子誕辰2588週年，有一個祭祀祈福活動。何其有幸，我居然在渾然不覺中趕在老子誕辰日來膜拜老子。祭祀活動很隆重也很正式，有領導講話，有集體行禮、獻香，有樂舞，還有學生們對《道德經》的誦讀等，盡顯對老子的敬仰以及對老子思想文化的重視和傳承。

待人群散去，天已正午。我沒有隨人群離去，而是與面前的老子默然相對。他露天屹立，神態安然，目光洞徹萬物，與大自然渾為一體。他的一生順應自然，最終迴歸自然，真正做到了道法自然。而後人的各種祭拜祈福未必符合老子的本心。“天不言而四時行，地不語而百物生”，我以為，以人為的手段，比如這種藉助尊古和傳承的文化禮儀活動來打擾山野的寧靜和人們生活的節奏，並不是尊重生活的自然狀態。忽然想到我幾千裡奔波，來看一眼老子的石像，不同樣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行為嗎？這能消除我心中的塊壘嗎？一切順應自然就好。念及此，我給老子三鞠躬，便在細雨濛濛中下山踏上返程。

那一天是陰曆的二月十五，下午的航班，因為晚點，飛機起飛的時候已經是傍晚，陰雲密佈的天空，早已暮色蒼茫。

當飛機經過漫長的滑行，不斷顛簸著穿過厚重混沌的雲層，漸漸升到萬米之上的時候，我所有的焦急和煩躁就在望向軒窗的剎那消失殆盡，心一下子沉靜下來，我看到夕陽映照之下的浩瀚雲層，還有云層之上斜掛在蒼穹中的一輪明月。

因為升得足夠高，高到白雲都無法企及，所以這輪月亮是真正的纖塵不染，她端莊，聖潔，不管茫茫雪野一樣的白雲多麼變化無常，她依然故我，不驕不媚，不急不躁，就那樣敞亮亮明晃晃地安然端坐雲層之上，與對面緩緩下落的夕陽呼應著，上演著深情的“日月同輝”。過了一會，太陽徹底掉進雲層，天空變暗，越發顯出月輪的皎潔明亮。

生平第一次，在萬米高空看一輪圓月。這是一輪滿月，一輪高天之上的滿月。而我深知，這種圓滿是短暫的。經過了一天天日出日落，一牙上弦月才逐漸變得圓滿，而我恰好在圓滿的日子遇見了她。接下來的日子，這輪圓月就會逐漸殘缺，變為一牙下弦月。對月亮來說，殘缺才是常態，就像人的一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圓滿的結局總歸是少數。我為什麼還那樣執著於事情的圓滿呢？這分明是一種不接納和對抗。“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我應該像水一樣，用無為之心處無為之事，虛靜、退讓、柔弱，但並不消極，在有缺的時候等待下一次月圓，“陰柔”是一種生活智慧，也是一種制勝之道。

夜色漸深，西邊的天空還留有一線絳紫色霞光，蒼茫的天空又增加了幾分嫵媚。在飛機上看月亮與地面不同，不必仰視，視角似乎只是比水平稍微高一些，給人的感覺是月亮不再遙不可及，似乎伸手可以觸控到。此時月亮顯得更圓、更亮、更美。其大如盤，其色如銀，沒有云霧的遮掩，顯得格外坦蕩。面對這輪圓月，以前讀過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等詩句，一下子都湧上心頭，那些與月亮有關的傳說，那寂寞的天宮，那舒廣袖的嫦娥，伐桂的吳剛，搗藥的玉兔……一起在腦海中湧現。圓滿帶給人的都是美好和期盼，可不正是因為有了太多的殘缺，才更襯托出圓滿的珍貴和美好嗎？

想到了自己，此時已經度過了人生青澀的上弦月，此時也許正如天上的明月一樣，經歷著短暫的圓滿時光。大成若缺，大盈若衝，成則缺，盈則虧，這是自然規律。如果習慣了順境的圓滿，一點點殘缺就難以接受，這是人生的敗筆。“事常與人違，事總在人為”，這種“人為”，未必是去改變什麼，順應和接納，改變自己的內心，更是人為的上境。想一想接下來的日子，也許要經歷像逐漸殘缺的下弦月一樣的生命際遇，比如逐漸衰老的身體、不再輝煌的事業、親人的離去等等，要學會接納生活的不完美，其實下弦月的殘缺也是一種美，因為已經圓滿過了，也就大徹大悟沒有遺憾了。

兩個多小時，我一直與這輪明月對視，心底也變得寧靜清亮了。我知道，隨著飛機下落，我也會墜入紅塵的紛擾之中。不管是雲端之上，還是塵埃之中，生活的智慧無處不在。比如在地面上，此時陰雲密佈，根本看不到月亮的蹤影，或者偶爾能看到雲縫裡的缺月，只有升到足夠高，才能看得足夠真，就如一樓看到的是垃圾，十樓看到的是風景。所處的位置不同，人的境界不同，格局不同，看到的景觀就不同，對待萬物的態度也不同。如果把自己置於方寸之地，塵埃之中，也只能在雞毛蒜皮的瑣碎中沉淪。但如果把這輪明月高掛心頭，無論以後的日子遇到什麼樣的暗夜，我若明月在胸，凡俗生活也會熠熠生輝。

抵家已是深夜，我已不再迷茫。順應自然，取法自然，人的思想觀念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不會有那麼多凡俗的困擾，正如飛機上看到的這輪高高的月亮，因為高到不受風雲變幻的影響，她就永遠是明亮的。我的那些所謂的煩惱不正是因為自己的心境不夠高遠，不夠豁達嗎？一輪高空的月亮，把我塵世幾十年的浮躁洗得乾乾淨淨，也為這次逃離式的旅行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讓我看開了一切，放下了一切，萬事不求圓滿。“天道忌滿，人道忌全”，只要你飛過了雲層就沒有了風雨，只要你升到了高空就沒有了烏雲 。

作者簡介：杜寶麗

，筆名山菊，山東五蓮人，高階教師，青島市作協會員。喜歡行與攝，熱愛讀與寫，多篇文章發表或獲獎。現居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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