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時想起最初踏上講臺的地方，那所鄉村的小學校。想起那裡的人，那裡的事。

那年，因為我們這幫年輕人的加入，那所遠離縣城的鄉村小學熱鬧了起來。

可是，這裡離家太遠，交通不便，一週才能回家一次。我們這幫年輕人在下班後，無所事事，便自己找娛樂專案。

那些男生去打球、打撲克牌、吹牛、看電視。

我們這幫女生呢，看書、聽音樂、練練書法。有時，就在校園裡轉轉，聊聊天。

有一天，聽食堂做飯的阿姨說，辦公室後面有很多大麗菊。小顧說，她要去寫生，讓我陪她去。我和小顧來到辦公室後面，果然，是一個大花園，但是一個花間有很多雜草的花園。很明顯，這是一處被棄置的地方。

花開得正好，蜜蜂在花間嗡嗡起舞、蝴蝶在花間翩躚採蜜。安靜，閒適，美好。小顧支好畫板，揮筆畫了起來，我在花園邊靜靜賞花。

玫紅、淡粉的大麗菊，金黃的叫不出名字的菊花，火紅的美人蕉。還有，我看到了一片海娜花，有好幾種顏色的花，單瓣的、重瓣的都有。

我來了興致，從小顧的畫板上抽出一張廢了的畫紙，折成一個紙袋，開始摘海娜花。紅的、紫的、白的、粉的，各種顏色分別摘了一些，又摘了幾片狹長青碧的葉子，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我把一大袋海娜花帶回宿舍，姑娘們都高興地跳了起來。大家立刻行動起來，有人去學校院牆邊採那種大大的野蔴葉，有人找食堂的阿姨要食鹽、白礬，我們又出去撿了幾塊長條的石頭，然後開工。

在海娜花和葉中加入食鹽白礬，搗成泥，我們用搗成泥的海娜花包手指甲。

第二天，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一位女同學率先驚叫起來：“老師的手開花了！”

全班孩子都向我的手看過來，我的潔白修長的手指上，並排襯著五個紅紅的指甲，紅白相襯，像是一朵花。

教室裡熱鬧了一會兒，逐漸安靜下來。那些愛美的孩子在偷偷看自己的雙手：一雙雙髒兮兮的小手，指甲裡藏著黑黑的汙垢，他們臉紅了。

趁這個機會，我給他們講了一些指甲髒了會帶來的疾病，我講得很耐心，他們那天聽得很認真。

下課了，班上愛美的小女生紛紛跑到我的身邊，爭先恐後地來拉我的手，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摸著我的染得粉紅的手指甲。看著她們愛羨的眼神，我拉著她們跑向被她們遺忘的地方。

她們跟著我跑到了辦公室後面，我興致勃勃地指著那一片海娜花說：“我和其他老師的紅指甲，就是用這些花染的。”她們露出瞭然的神色。在她們看來，這花實在太普通了，她們每家的牆角、菜園邊都長著這種花。

揭開了海娜花的秘密後，我發現，課桌上的海娜花瓣多了起來。女孩子摘來各種顏色的海娜花，有的放在桌角，有的夾在課本里。似乎擁有了一朵海娜花，就擁有了一份美麗。

大家有了崇尚美麗的心，衣服乾淨多了，頭髮整齊多了，基本上再也看不到亂糟糟的雞窩頭。漸漸地，男生黑乎乎的手臉，黑乎乎的脖子也露出了本來的膚色。

幾個平時就愛美的女生學著我的樣子，偷偷染紅指甲。可剛一染完，一碰到其他東西，海娜花染出的紅色就被擦掉了。她們到學校來跟我說，下午放學後，我把她們帶到宿舍，準備好材料，一個個幫她們包紅指甲。

第二天，她們帶著紅指甲來上學，在男生跟前炫耀著。有的說，爸爸媽媽反對她們染指甲，說是以後要跟泥土打交道，染不了指甲。她們就跟父母說：“以後我們就不幹這跟泥土打交道的事。”

我教會了她們用海娜花染指甲，教會了她們愛美，追求美。秋天，我被調回了縣城，離開了那所鄉村小學。

幾年之後，有調回來的老師說，我那一班的孩子，有好幾個考進了鎮上的中學，又考進了縣城的高中，上了大學。

我想，他們一定是被追求美好事物的心牽引著，一步步往前走。他們會發現，每往前走一步，就會有更美好的事物在前面向他們招手。

現在，正是海娜花開的時節。小區的大門前種著一片海娜花，我常常在這裡駐足。我想，那些愛美的孩子，如今應該衣衫靚麗地坐在明亮亮的辦公室裡，為自己更加美好的未來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