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暴是真實事件嗎

之所以會知道《除暴》，是因為一位領導家的孩子在這部電影裡扮演了一個角色，於是做母親的不遺餘力在微信圈中天天安利。最後我終於看了，但就影片來說並沒有太多感觸。製片方儘管花費了不小力氣來還原上個世紀90年代的氛圍，不過作為從那個年代親身走來的人，還是感到格格不入，典型的就像電影中1990年11月2日普城銀行搶劫案，儘管銀行外面的綠色郵筒和電器廣告有那麼點時光倒流的意思，但銀行的內部裝潢特別是那個大電子屏，分明還是近幾年的東西。

本質上《除暴》是一部以大陸為背景的典型港式警匪片

從本質上來說，《除暴》只是一部商業片，無論是人物刻畫，還是偵破過程，都只是把香港和歐美警匪片中的常見套路，換了個1990年代初的大陸背景。這部電影唯一有意思的地方是，片中的匪首張隼和他的團伙所做的案件，絕大部分都有真實的原型，在張隼的身上，也集中了上世紀90年代幾個著名悍匪的特點。當然，電影的編劇是個聰明人，儘管他很熟悉這些案例，甚至也穿插了一些當年的錄影片段來增強真實感，但透過人名、地名和時間的巧妙變換，讓人很難把電影的情節和那些真實發生的血腥事件直接聯絡起來。現在我們就來做個反向推理，看看這部電影的背後，到底都有誰的影子？

影片中普城銀行大廳內的電子屏顯然破壞了1990年的時代感

一、合二為一的“鹿振海”

電影一開頭，剛剛到省廳參加緝捕行動的鐘誠（顯然是“忠誠”的諧音），就撞破了張隼一夥搶劫友誼商場的案件，並且自己也被歹徒劫持。商場中吉祥物“熊貓盼盼”的雕塑，表明了案件發生的年代——亞運會召開的1990年。當然與之對應的真實案件要遲得多，即“1995。1。25”重慶沙坪壩友誼商店黃金劫案和“1997。11。27”長沙友誼商店黃金劫案，作案者都是張君及其犯罪團伙，他們的事情留著下面第三部分再說。

片中張隼用的是一支勃朗寧M1910手槍，現實中魏振海使用的也是該型號

鍾誠被劫持到歹徒的車上，被犯罪團伙老鷹幫的頭目——張隼用手槍抵住了頭，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地鬥智鬥勇。不知大家注意到沒有，這部電影中出現的手槍有若干種，比如鍾誠使用的國產64式和77式，犯罪團伙使用的柯爾特M1911A1，唯有張隼手中這支是勃朗寧M1910，後面透過鍾誠之口，還對這支“花口擼子”做了短暫的介紹。這並非無意之舉，而是故意為之，說是“伏線千里”也不為過。

鹿憲洲作案時使用的武器（上），本人在被捕時也被擊傷，後斃命於醫院（下）

另一處線索差不多同時出現，省廳刑偵處的屈光華來接鍾誠時，在電話中褒獎鍾誠是把“鹿振海逮住的那個”，而且為逮捕“鹿振海”，曾在“在糞坑蹲了七天七夜”。“鹿”是一個少見的姓氏，姓鹿的當代巨匪也只有一個，那就是“1996。2。8”等一系列持槍搶劫案的主犯鹿憲洲。在“2。8”案件中，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持從越南購得的微型衝鋒槍，打死北京市工商銀行泔水橋分理處2名員工、打傷1人，劫走運鈔車內100餘萬元鉅款。這是北京首次發生類似惡性案件，影響極為惡劣。他的落網也頗具戲劇性，長城飯店一名盡職的保安發現了警方正在全市苦苦搜尋的涉案車輛，經過一場伏擊，成功擊傷並擒獲鹿憲洲，進而破獲全案。

“小黑”魏振海被捕時拍攝的現場照片

而“振海”兩字也不是無中生有，是指另一個血債累累的暴力犯罪團伙首犯魏振海。當年，魏振海因一部紀實電視劇《西安大追捕》而聞名全國。綽號“小黑”的他，年紀輕輕就混跡黑道，以心狠手黑而著稱，與團伙成員累計殺害11條人命。1986年10月，他在小寨東路一家屬院內持自制小口徑手槍搶劫殺人，被公安機關抓獲後，居然從看守所內越獄成功。潛藏至1989年11月，魏振海一夥再次作案，當民警聞訊趕到時，歹徒居然用手榴彈炸開血路逃竄。他們用搶來的不義之財從邊境地區買來軍用武器，妄圖再做大案。上面提到的勃朗寧M1910正是魏振海購得並隨身攜帶的一支手槍。1990年1月30日，公安機關掌握團伙成員動向後，集中收網，並派幹警朱瑞華等人在團伙主犯謝峰家中守候。自投羅網的魏振海垂死掙扎，掏出勃朗寧手槍，頂住朱瑞華腦門就扣動扳機，但卻因所用的子彈不合適未能打響，結果被朱瑞華及其他幹警合力擒獲，結束了3年多的亡命生涯。

影片中出現的所謂“彈殼短了”的64式手槍彈殼

張隼用勃朗寧手槍抵住了鍾誠的頭部，就是抓捕魏振海瞬間他用槍頂住朱瑞華的情景再現。至於子彈為什麼沒有打響，電影中也進行了簡單解釋，說“老鷹”留下的彈殼底部都有小坑，實際上勃朗寧M1910配套使用的是7。65毫米勃朗寧手槍彈，而魏振海使用以及電影中出現的彈殼都是7。62毫米64式手槍彈的，兩者尺寸有微小差別，勃朗寧M1910可以勉強使用64式手槍彈，但後者缺少在該槍上定位用的半凸緣，槍彈會在其彈膛內進入更深一點（而不是電影中所說的彈殼短，更不是故意誤導），導致擊針不能可靠地擊發底火，有些時候只能在底火上留下一個小坑，而不是順利擊發。

二、南礦工資款帶來的“犯罪升級”

電影中的這一段，在鏡頭在若干個地名之間轉換的同時，穿插了一些佈滿噪點、模糊不清的陳年影像，正是當年對各類罪案現場以及緝捕過程的真實記錄，也是對那個大案要案層出不窮的年代的真實反映。影片在這一段結束後，標明是1994年2月1日，發生在樂寧北沙渡口的南礦工資款被劫案，其原型案件在公安機關內部是影響深遠，其所代表的暴力犯罪與高智商犯罪的融合趨勢，使得當時黑龍江省公安廳用“犯罪升級”來對這一案件進行總結，這四個字也因此成為該案報告文學和電視劇的標題。

影片中發生在樂寧的南礦工資款被劫案原型是黑龍江鶴崗南山礦區“1995。1。28”大案

在30多年前，在沒有手機支付、銀行卡還是稀罕物的年代，大宗商品交易款項和商店營業款都是劫匪最為垂涎的目標。如“97刑偵第一案”的白寶山，持槍搶劫的是個體煙販的營業款和倒匯者手頭的現金，更早的全國通緝的“二王”在流竄到江蘇淮陰地區時，飛車搶奪的是清江商場當天的1萬餘元營業款。而那些大型單位發放工資時，也由於必須使用現金，每次發放前取款時數量都相當驚人，安保措施又不一定跟得上，所以更容易被劫匪盯上。

《除暴》中表現的劫案也都是以搶劫現金為主

1995年1月28日，在黑龍江鶴崗市南山礦區，4名武裝歹徒看準礦上年前發放工資時機，手持改裝獵槍，明火執仗地攻進礦區保衛科，打死打傷多名看守工資款的經警，但卻陰差陽錯地被幾名違反紀律，在存放現金的小倉庫內打牌的經警擋在了外面。雙方在樓道內進行了激烈對射，歹徒中一人頭部被經警手槍擊中，同夥用大號霰彈射擊其頭部滅口，然後放火併引燃炸藥毀滅現場證據。雖然幾十萬工資款沒有被搶走，但現場留下了11具屍體，案件惡性程度舉國罕見。經調集全省警界精英集中勘驗，終於在一具毀傷嚴重的無名屍體腦部發現了54式手槍留下的傷道痕跡，證明其是作案劫匪之一，並透過其身上一處紋身痕跡，最終挖出了由孫海波、閆文宇和田原（無名屍體）、田雨兄弟組成的4人搶劫殺人團伙。

鶴崗“1995。1。28”大案三名主犯，從左至右分別為閆文宇、孫海波、田雨

孫海波一夥除了劫匪共有的貪婪、殘忍和暴力性之外，更有著典型的高智商犯罪特徵。從開始處心積慮搶劫、盜竊槍支為犯罪作準備，到為實施“1995。1。28”案提前半年將兩名同夥“隱藏”起來躲避案發後大排查，以及在犯罪現場對被擊傷的田原補槍滅口同時毀滅槍傷證據從而將警方引向歧途，無一不顯露出孫海波超人的智力。如不是孫父大義滅親以及同夥閆文宇開啟缺口，此案險些與其之前所做的“1992。12。4”等系列案件一樣石沉大海。

鶴崗“1995。1。28”大案中案犯田雨作案時所戴的偽裝用假髮套

三、是“隼”不是“鷹”

《除暴》中吳彥祖扮演的張隼所佔的戲份最多，他是整個“老鷹幫”團伙的頭目，負責挑選作案的目標，決定作案時機，組織作案前準備工作，並在作案過程中現場指揮，是六人中最為陰險暴戾、城府最深的領頭人物。但他的原型並不難辨識，那就是震驚國內的“渝湘鄂”系列持槍搶劫案的主犯張君。

2000年9月19日晚張君被捕後，被押回重慶市公安局待審

《除暴》中張隼犯下重案的地方，一個名叫“常普”，一個名叫“慶州”，一個名叫“武江”，顯然指的是常德、重慶與武漢。而張君和他的犯罪團伙，就是在這些地方連續實施了長達8年的搶劫殺人犯罪活動，累計作案22起，殺死28人，殺傷20餘人。

現實中的“賣掛曆者”，為張君團伙提供武器彈藥的嫌疑人納波

片中場面火爆的慶州江北分行銀行劫案，實際上就是張君一夥犯下的湖南常德“2000。9。1”大案。當天傍晚時分，在常德農業銀行江北支行北站分理處門口，3名蒙面歹徒突然開槍打死押送運鈔車的3名經警以及出納和司機，搶走2支79式微型衝鋒槍和20多發子彈。分理處的2名女職員按響櫃檯下警鈴後，慌亂之中歹徒將鑰匙扭斷在運鈔車後門上，搶劫未遂，打死1名計程車司機後，4名歹徒奪車逃竄，整個作案過程不到2分鐘。逃竄途中，歹徒又開槍打死1名過路人、打傷3人，並將1名小女孩嚴重撞傷。除沒有返回與警察交火，投擲手榴彈滅口，以及一些細節上更豐富外，真實的劫案與電影中的虛擬場景很大程度上如出一轍。而影片中此前提到的“武江農業銀行江北支行行長鬍永被殺案”，也有真實原型。那就是常德“2000。8。15”搶劫殺人案，當時張君一夥綁架了常德市安鄉縣農業銀行行長鬍夢廉，但在其家中只找到6000多元現金，同時逼問銀行卡密碼未成，因此將夫婦二人殺害。

片中的慶州江北分行銀行劫案，與真實發生的常德“2000。9。1”案非常相似

重慶“2000。6。19”特大殺人搶劫案發現場

現實中張君落網的過程，與片尾鍾誠在浴室抓獲張隼的情節也有一些相似。在常德“2000。9。1”案前，在重慶也發生了“2000。6。19”特大持槍搶劫殺人案，重慶警方因此盯上了張君的情婦之一，一個小名為娟子、真名叫楊明燕的女人，並從她那裡獲得了在逃的張君的線索。2000年9月19日晚8時，警方獲得情報，張君與另一名重慶女子聯絡，說當晚9時“在上次下雨的地方”交一包東西。當晚9時50分許，張君在渝中區觀音巖被專案組抓獲。事後發現，就在被抓之前，張君還利用關係，從湖南某軍工廠購得大批霰彈槍及槍彈，準備進行更大規模的犯罪。

警方從張君在重慶的窩點搜出大批剛剛購買的霰彈槍

這個“娟子”也出現在了《除暴》中，只不過改名叫“文娟”，還懷上了張隼的孩子。現實中張君的情婦數不勝數，而且他把其中一些人還培養成他作案的幫手。而且張君的確有兩個兒子，分別叫做張梟、張雄。至於片中張隼和文娟利用假結婚照玩“金蟬脫殼”則是編劇的加工，現實中張君絕不會用真名辦結婚證，事實上他平時有多個假名，特別是跟自己的情婦從來不合影，這些手法的確給後來辨認查詢真兇造成了一定困難。

《除暴》中的“文娟”只是現實中張君眾多情婦的縮影

四、更多相似和不似

當然，片中的張隼和真實的張君還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作案前反覆踩點，會模擬作案現場環境進行練習，把搶劫當作一門“生意”來做，等等。但也有一些差別。最典型的有兩點：一是張君不允許自己的同夥穿奇裝異服，以及戴耳環、留長髮，因為那樣與眾不同，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還容易被警方盯上，而片中為了人物形象塑造需要，恰恰反其道而行之。二是片中的張隼雖然是老大，但似乎並沒有絕對權威，當“眼鏡”為了小利搞走私並把其他手下都拉過去後，張隼除了許以做大案搶劫更多錢財外，並沒有更好辦法。而現實中的張君的控制力要強得多，不僅所有同夥都由他單線聯絡，而且定下規矩，同夥中誰膽敢壞事就殺他全家，如主犯陳世清有一次偶然犯錯後，張君大發雷霆要殺了陳，最後在同夥苦勸下，堅持將其左腳小腳趾剁下作為懲罰。

和影片中的張隼一樣，張君團伙在作案前也會模擬現場反覆進行練習

《除暴》中老鷹幫成員個個造型獨特，而現實中的劫匪則恰好相反

其實，《除暴》中可能還有更多隱藏的線索有待發掘。比如持軍用AK自動步槍和手榴彈公開與警方交火，是葉繼歡、馮偉漢等悍匪在港搶劫時所為，大陸劫匪有如此重灌備的還十分罕見。再比如那本從張隼住所找到的《步兵武器射擊學原理》，有人說是暗指張君，其實張君雖然強調團伙的體能、射擊和駕駛技術訓練，但並不愛好看書學習，真正在作案中被發現有閱讀軍事書刊習慣的，應該是“蘇湘渝”系列持槍搶劫殺人案主犯——“爆頭哥”周克華。他在2012年1月6日上午，於南京下關區和燕路東門街中國農業銀行門口槍殺某建築公司一員工、搶劫近20萬現金後逃走。大約一個星期後，有市民在棲霞區興衛老山附近墓地發現其蹤跡，並發現了周克華所買的《輕兵器》雜誌等物品，根據遺留的DNA，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周克華，並得以將“2012。1。6”案件與其他案件併案偵破。2012年8月14日，橫行4個省市、作案9起、打死11人、打傷6人、劫財超過50萬的悍匪周克華，在重慶警方包圍中被當場擊斃。

《除暴》中在張隼住處找到的軍事書籍

在圍捕周克華過程中，重慶武警官兵在出發前下發周的照片以供辨識

影片最後，在張隼被執行死刑後，有一個短暫的字幕鏡頭，表明1996年以後對槍支的嚴格管理，使得持槍案件大幅減少。個人感覺這一說法略有些片面，應該是經濟社會的進步發展，支付手段的創新，以及“天網”工程的普及，多種原因共同促進了這一結果。當然，嚴格管控槍支是其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而且是充分條件。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應該慶幸遠離了那個時期，現在只是在電影中才能體會到那樣的恐懼與震驚。

片尾提及的1996年後嚴格禁槍對槍案數量下降的作用，並暗合《除暴》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