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戴

【水滸新看法 四十四】

“徒弟一去數年，殺人放火不易。”

若干年後，這是智真長老再見魯智深時說的第一句話。乍一看，會讓人誤以為是同輩師兄拿花和尚魯智深開玩笑。對於梁山好漢們來講，殺人放火，這不是最對口的專業麼？哪還有什麼易與不易之說？分明就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啊。

智真長老的話其實充滿禪機，在所謂的

易與不易之間，是為什麼殺人、殺什麼人、如何少殺人

的哲學思辨。

有人是濫殺無辜，有人是以惡制惡，有人是以善制惡，這是完全不同的三種境界，三種完全不同的人生觀與世界觀

。而在梁山，它代表著殺戮的三個層次，每個層次都有著極致性的代言人，他們都有各自極具代表性的殺人兇器：斧子、刀、禪杖。

用斧子的李逵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都很清楚，這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山下壽張縣的小孩子晚上啼鬧，家長一說“黑旋風來了”，立馬不哭了，嚇得直往爹媽懷裡鑽。

李逵的嗜殺，就體現在他的斧子上。

按理斧子是用來砍柴的，現在用來砍人，這隻有一種解釋，人和柴在莽漢李逵眼裡真沒有區別，殺人和砍柴沒有區別。

於他而言，不會存在斧子揮下去之前，需要思考這人該不該殺、費時費力去甄別被殺者是好人還是壞人的環節，往往要其他人喊“不幹百姓的事”他才可能收手。

殺誰不重要，殺得過癮才是他追求的終極目標。

扈三娘一家本來要投誠的，他還要滅人家的門。李逵背了多少滅門案啊。

書中有多處顯出李逵爛漫的地方，但惡神的這種爛漫主要是無知無畏帶來的愚蠢。他越爛漫越顯得死於他斧子下的人的無辜——死者本來也可以爛漫地活著的啊。他最後不被宋江毒死，也會死在其他人手裡。他的武功，其實不咋的，沒面目焦挺都能隨便放倒他。

武松前期時常帶在身邊的是哨棒，這是純粹為防身用的，可見武松那時雖然桀驁不馴，時常與人爭鬥，但還沒有殺氣、不帶侵略性，是個很質樸的武夫。後來歷練多了，尤其是幾次三番經歷生與死的考驗之後，武松改用雪花鑌鐵打成的戒刀，刀，就是兇器了，而且這兩把刀平時掛牆上時常半夜裡鳴嘯得響。這刀原本是一個頭陀的，後來被孫二孃放翻，做了人肉包子。這個頭陀不是什麼好鳥，有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以常理推測，死在這口刀下的人，不在少數。

武松是一個殺孽深重的人，雖然他為人有情有義，殺人不像李逵那般不分好歹、不講緣由，多數時候，是被迫拿起殺人的傢伙，用以暴制暴、以惡制惡的方式，解決個人恩怨。

是的，主要是個人恩怨，難得看到武松是出於江湖道義、人間大義去主動懲兇除惡。但這已經比李逵的濫殺強很多了，能達到這個境界的人，已經不多了。

因為梁山好漢們的很多殺戮，是缺乏底線意識的，最起碼的人道主義都沒有。而魯智深，是黑暗裡的那道光。

魯智深用的是禪杖，他下五臺山時打造的，重62斤，那時的一斤，可比現在重多了。

如果說魯智深做過壞事的話，他做的壞事恰恰都是在五臺山上乾的，師兄弟們幾乎都捱過他的拳頭，不論本山的和尚還是掛單的和尚，都被他得罪光了，後來還醉打山門，壞了門口的金剛。

五臺山是個修行的地方，魯智深恰恰並無修行之心，時常破戒喝酒吃肉，

於他而言，出家無非是借寶剎避避風頭，躲過官府的追捕，清規戒律用不上。

但是，

下山之後，魯智深卻真正開始與佛結緣，手持禪杖，在紅塵翻滾裡走上修行之路，在殺人放火之間參悟，在至黑的泥潭中解開生死劫。他手中的禪杖，雖說是兇器，但從更深層次意義上來講，卻是超度亡魂的法器，

最冥頑不化的反賊方臘，就是被他用禪杖拍翻放倒擒獲的。

以善制惡，甚至是以佛伏惡，這也就是魯智深雖是殺人放火的性，久後卻得正果真身的原因。

2018.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