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孫一寧爆出王思聰追求自己的聊天截圖，王思聰一夜間從“國民老公”變成了“聰油餅”、“舔狗”。雖然後續有不少討論集中在女方工作和感情裡的一些過錯，雖然大家也享受嘲笑王思聰的造梗運動，但我們不應因此而忽略事件中王思聰的“舔”和“油”行為的本質——

利用自己可以碾壓女方的財富和社會地位，對女方的情感和行為進行壓迫和控制

。

從聊天記錄可以看到，王思聰總是把自己的喜好和需求放在第一位，提出各種無視女方工作生活節奏的要求。當他被拒絕見面之後，他的“請求”就變成了不可妥協的命令；在被明確拒絕追求並被冷落之後，他惱羞成怒，不僅開始對女生進行人身攻擊，還威脅對她進行報復。

而作為全國有名的富二代，他的威脅對女方來說是相當真實的，他確實可以輕易地利用自己在網上的影響力和社會經濟資源，讓女生身敗名裂，斷了她做網紅的飯碗。

王思聰是“舔狗”嗎？恰恰相反，他踐行的是不折不扣的“霸道總裁劇本”。而把這種行為看作是“舔”，反映了人們仍然把男性對女性的佔有和控制當做一種可接受的戀愛關係。

不過這並不奇怪，因為霸總劇本至今仍然充斥著偶像劇市場。就在今年，電視劇裡不僅有光明正大地炫耀偷窺女性的男主（《驪歌行》），還能看到發生矛盾後，在曖昧的BGM之下，強行把女主捆在柱子上然後離開的男主（《愛上特種兵》）。

《愛上特種兵》

雖然網上對偶像劇的罵聲一片，但不能忽略的是，很多年輕人（特別是未成年人）不僅把情感投射在演員身上，還被劇中CP塑造著他們對親密關係的理解和期待。但是，這些劇裡的戀愛互動卻往往披著“真愛”的外衣，呈現著糟糕的親密關係，讓人們心甘情願地接受有毒的戀愛關係所帶來的問題和危險，同時也限制了人們對更健康的親密關係的想象。

所以，我們必須撥開偶像劇的糖衣，看看裡面藏了些什麼。

01.

霸總們與時俱進的圈地手段

言情偶像劇中男性於女性的強者地位是不言自明的，幾乎所有的男主角都會在權力、金錢、智力、體力等某方面超越女主角，或者是全方位的碾壓。值得注意的是，雖然男性作為強者的設定一直未變，但他們用何種手段對女性進行控制和佔有，卻是“與時俱進”的。

在國內開啟“霸道總裁元年”的2001年版《流星花園》裡，道明寺和杉菜的關係本是同學，道明寺對杉菜的控制是校園霸凌，按道理來說，這種控制的關係本可以在畢業後終結。為了使杉菜可以繼續被捆綁在道明寺身邊，編劇必須把道明寺的家境寫得富可敵國，這樣他才有可能在校園之外對杉菜的家人朋友進行干涉和控制。不過，與後來的霸總們相比，2001年版的道明寺簡直是溫柔又體貼的小可愛了。

進入21世紀之後，人們對性的態度越來越開放，熒幕上的性表達也越來越大膽，2011年湖南衛視播出的《千山暮雪》開啟了霸總對女主性暴力的流行。劇中男主莫紹謙以女主家人為把柄威脅女主，並強暴了她（原著是下藥後迷姦），並且長期把她豢養在身邊，幾乎每次鏡頭中的親密行為不是強吻就是強暴。同時，他還完全把女主視為附屬品，打了女主之後還理直氣壯地說“我只打我的女人”。

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反暴力主題不同的是，《千山暮雪》完全用“真愛”美化了這種虐待，它不僅把男主對女主的精神控制和性暴力都解釋為愛，還讓女主在被虐待的過程中也漸漸愛上男主。

很不幸的是，這部劇之後，我們頻繁地在偶像劇中看到霸總對女主進行各種身體控制、性騷擾、性暴力。強吻幾乎是每個男主一定要對女主做的事情。而最後所有的這些控制和暴力都會因為女主愛上男主而被原諒、接受，甚至成為浪漫的回憶。

《錦繡緣華麗冒險》

可是當富可敵國的人設過時了，女性對性騷擾和家暴更加敏感了，女性的社會活動空間更廣了，霸總們又如何征服女主呢？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女主出國留過學，進入大公司，甚至是公司的直接繼承人了，編劇也會用偶遇、債務等方式讓女主仍然在權勢和智力上被男主碾壓。男主要麼以總經理、大股東的身份掌握女主工作的生殺大權，要麼以導師的身份出現，對女主的事業進行教導和干預。

再聰明的職場女強人，碰到男主，都必須被碾壓。而女主越是在意職場的發展，男主在職場上對她的教導和拯救也就越能襯托出男主的魅力，他倆就越是“匹配”。

即使是《三十而已》裡憑藉自己能力成為非常優秀的銷售的王曼妮，本來她與梁正賢沒有任何工作上的交集，但梁正賢表達愛戀的方式，是去她的店裡進行消費，透過財力的展示，他證明了自己高於王曼妮的地位，獨立的女主再次成為權與財的附庸。

這是揪心的現實，

市場上仍有大量的劇集將女性的價值建立在男性的愛慕之上，追求自己的男人越強大，就表示女性的價值越高。

而在權勢之外，對男性魅力的展示也進一步擴充套件到了對女性命運的掌控之上，無論透過何種手段，男主對女主的掌控度越高，就越能體現“男子氣概”，越是理想的配偶。

02.

善良的女主用愛治癒偏執、冷漠、暴力的男主

偶像劇中的男主可以是坐擁全世界的文武全才，但是他們一定缺一樣東西——愛。他們通常小時候受過巨大的創傷，與家人關係長期不和，所以長大後輕則“缺德”、偏執，時而狂躁時而冷漠，重則可能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暴力傾向。

所以女主對男主的魅力設定，永遠都不來自於金錢、權力、智力和武力，而是來自性別角色中女性的“特質”——善良和愛。

也許是為了“與時俱進”，當下偶像劇女主人設並不流行溫柔、順從，而往往叛逆、任性、心直口快，有時也會很“暴力”。但無論是溫柔的白月光，還是刁蠻大小姐，女主的首要屬性除了漂亮，就是善良，能夠放棄自己的需求，成全和原諒他人。

《完美關係》

這種善良往往引來觀眾的吐槽，覺得女主太“聖母”或者沒腦子。然而，當女主善良得沒腦子的時候，往往就會凸顯男主的冷靜、睿智。比如《完美關係》中，編劇能夠讓男主把利弊分析得頭頭是道，卻讓留學歸來後作為公司繼承人的女主，常常憑藉“善良”做一些不過腦子的事。

但是為什麼女主必須要善良且無私？只是一種性別刻板印象的無意識體現嗎？

通常，霸總的思考和表達模式是“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因為他們有足夠的性別和社會特權來養成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格。他們不需要，也沒有能力去理解和照顧對方的感受，所以無論是否有意，他們在相處的過程中一定會傷害對方。

試想，如果女主沒有一顆可以為了他人而捨棄自己需求的善良的心，那麼她為什麼會接受和原諒男主對她的騷擾、控制甚至是暴力？

女主的善良和愛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功能——治癒男主的心理創傷。例如2015年的爆款韓劇《Kill Me Heal Me》（殺了我治癒我）。男主因為兒時的創傷而形成了多重人格，其中主人格是溫柔總裁，第二人格有嚴重暴力傾向。女主是心理醫生，而男主的第一第二人格都曾在不同時期用金錢或身體強制留住想離開的女主。

雖然劇集的設定是雙向救贖，但絕大部分的劇情中只有男主才需要被治癒。女主在全程違背職業倫理道德的情況下，瞞著家人，冒著相當大的身體和精神上的風險，最終用“愛”治癒了男主。

《Kill Me Heal Me》

不難發現，偶像劇中治癒屬性的女主越來越流行。包括後來風靡亞洲的《孤獨而燦爛的神：鬼怪》，女主本身就是為了讓男主解脫痛苦而存在的。

誠然，善良和愛心都是很好的品質，能夠治癒他人更是功德無量。但需要警惕的是，

當女主必須透過犧牲自我才能夠治癒男主，甚至將治癒作為自己存在的唯一價值時，那麼即便角色再重要、性格再可愛，她的價值也仍然建立在男性的愛慕之上，仍然是男性中心敘事裡的工具人。

過程中，男性以自我為中心的思考和表達被美化了，他們缺乏共情能力的性別刻板印象也被加深，

而更多的情感勞動和責任轉嫁到了女性身上

。

03.

新的戀愛劇本在哪裡？

隨著女性意識在年輕一代的普及和覺醒，偶像劇的主要受眾——女性，自然會越來越厭倦和厭惡霸道總裁劇本中“男強女弱”的設定。

從2011年的《甄嬛傳》開始，大女主戲開始成為另一種主流，似乎開啟了一種以女性為中心的敘事。但是大女主劇真的能呈現出新的戀愛關係嗎？

國內的大女主劇基本可分為兩種，一種是被詬病多年卻依然熱度不低的披著瑪麗蘇外殼的大女主戲。在這類劇集中，女性角色是主角，但其成長要靠愛慕自己的男性的教導和幫助，危機也要透過男性的拯救來化解。

同時，古裝大女主劇還容易強調男性在武力和封建等級上的優勢，讓女主更需要被男性保護或被控制，呈現出比現代劇更不平等的親密關係。

第二種大女主劇則是性轉版霸道總裁，有著“女強男弱”的設定。比如《太子妃升職記》《將軍在上》的直接魂穿，女主用女性的身體做男人的事，而男主用男人的身體遵循女德，赤裸裸地直面性別規範的束縛。

或者如今年的熱劇《司藤》，一個也許是到目前為止真正意義上的大女主——女主在權勢、能力等各個方面碾壓男主，也並沒有從行為上表現為“陽剛”的男人，而仍然保持著女性的身體和身份。

但無論是魂穿、性轉，還是一個女王與小“財”犬，

本質上也都是男女上下權力關係的互換而已，上位者仍然用強制的手段來控制和佔有下位者，權勢和武力弱的一方仍然是被馴服的物件。

在這種本身權力不平等的關係設定中，仍然是遵循“落後就要捱打”的邏輯，總有一方要被另一方佔有和剝削資源，並且最後也還是會

用“真愛”來消解和掩蓋過程中的壓迫和傷害

。

《將軍在上》

如果說這是因為異性戀逃脫不了父權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男強女弱的觀念，那麼雙男主的耽改/耽美劇可以有所突破嗎？

《上癮》是一部明確的同性言情劇，主角“攻受”角色分明。但毫不意外地，“攻”對“受”也有囚禁、強吻的戲份，在確定關係之後，“攻”帶入了對“受”的保護者的身份，與異性言情劇中的權力關係和求愛方式沒有本質區別。

當耽美進入耽改時期，雙男主不再以明確的戀人身份相處，雙方權力關係忽然就平等了許多。從18年《鎮魂》開始的幾部爆紅耽改劇裡，沒有再出現身體上的強制。

如果說《鬢邊不是海棠紅》和《陳情令》中的雙方仍然在社會地位上有一定的不平等之處，那麼到了今年的《山河令》，主角雙方則達到了在所有言情偶像劇中都鮮少看到的平等狀態。雖然一方為了自由讓自己武力受限，但雙方之間幾乎不存在透過權勢來得到、控制、壓迫對方行動或感情的行為。

同時，單從劇集來看，由於沒有性別角色的限制，也沒有一方必須依附於另一方才能存在的呈現需要，主角為對方而做的付出和改變成為了雙向的，保護與被保護者的身份開始相對流動。

偶像劇看起來離現實很遙遠，但它又如此真實地承載和塑造著我們對親密關係的理解和期待。在嘲笑完“油膩”霸道總裁的劇本之後，或許值得思考的是，時至今日，為何呈現在大眾媒介中的戀愛關係，依然無法擺脫固有的權力關係和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

希望有一天，可以讓CP（couple）發的糖不再藏著刀，讓現實的戀愛也能如我們磕的CP那麼甜。

撰文： 楊芮

編輯：汁兒

監製：貓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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