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輯：素卡

《切爾諾貝利》電視劇大火，讓我的一個勳章收藏的朋友高興瘋了，原先淘寶的切爾諾貝利勳章只賣50塊，現在卻漲到了3000塊。

但僅僅在一年之前，開啟淘寶，只要花上50塊，就能買到切爾諾貝利清理者的勳章，要是你再多問幾句，淘寶賣家還會給你提供點勳章持有人的各種資料，以此證明勳章的可信度。

在投資學角度上，切爾諾貝利獎章是不值錢的，因為其發放量之大，人類罕見，達到近百萬枚左右。

但是你終究不知道，這個勳章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發現，大家對這部電視劇的解讀，會覺得那些消防員、工人、士兵們是被蘇聯政府誘騙去拯救切爾諾貝利的人。

但現實的切爾諾貝利大拯救，自始至終，都比你看到的電視劇都更為殘酷和偉大。

△

切爾諾貝利消防員雕像

偉大在哪裡？參與救援的人員，大多是知道這次任務的危險性的，但他們沒有退縮。大批平凡英雄們奮不顧身地投入施救行動中，他們把這一次行動看作一次衛國戰爭，飛蛾撲火般一波一波地用人命填補這個事故的窟窿，可以說他們用自我犧牲改變了人類歷史。

殘酷在哪裡？他們之後的創傷和無奈可能是任何優秀的文藝作品無法涵蓋的。生活是殘酷的舞臺，受傷英雄的故事更是難以讓人直視。

△

處理切爾諾貝利禁區輻射物的清理者

切爾諾貝利的第一個節點，是在爆炸開始，立刻趕往火場的消防員。

剛出事時，消防員們並不知道核輻射洩漏的嚴重性。因為是半夜，很多人來不急穿上消防服，只能穿著襯衣和常服就奔赴戰場。

△

切爾諾貝利 劇照

電視劇中，可以看見消防員們臉全部被放射性物質燒紅了、摸過石墨的手也瞬間潰爛的恐怖鏡頭。但現實要比這種情況更為殘酷。

△

切爾諾貝利 劇照，摸了反應堆廢料後，消防員的手馬上潰爛

△

丟棄在普里皮亞季126醫院地下室的消防員外衣 @墓地

在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描述中，消防員暴露在核輻射中半小時後，面板開始腐爛，牙齒有脫落感、嘴巴充滿了鐵鏽味，有的消防員當即嘔吐，所有的人臉腫脹的都不成人形。

第一批消防員，大部分遭受了巨量輻射，基本在72小時到兩週內全部死亡，死於輻射放射病。

△

維基百科上對於死亡人員的介紹

急性放射病，這不起眼五個字，可能是世上最痛苦死法之一：

DNA鏈條全部破碎， 也就是說這個人的身體失去了產生新細胞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下，人會變成一具不斷外滲體液的腐爛活屍。

在《切爾諾貝利的悲鳴》中，作者描寫道：

“消防員們的面板開始龜裂，全身長瘡，每天排便二十多次，一咳嗽肝和肺的碎渣就從嘴裡跑出來，以至於必須要陪同人員用手摳出來。”

△

溫和版急型輻射病後的身體情況

消防員之後，切爾諾貝利現場發現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高溫的堆芯岩漿即將燒穿廠房地面，而地基下面全是水。

必須要有人去放水，否則核燃料岩漿與水混合後，會有機率發生超級大爆炸 ，最先遭殃的就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整個東歐將長期籠罩在核塵埃之中，成為一片廢土。

而下水的後果是，重度核輻射，說白了就是去送死。

現在很多人看了電視劇後，都知道了去切爾諾貝利底下放冷卻水的“切爾諾貝利三勇士 - 阿列克謝·阿納年科、瓦列裡·別茲帕洛夫、鮑里斯·巴拉諾夫”。

△

電視劇中的三勇士

這三位勇士是自願下水的，而且知道什麼後果。

阿納年科在事後口述說：

我們事先要考慮好一切，以最快的時間抵達位置以免耽誤事情。我們被告知了水上和水下的輻射情況。

BBC在紀錄片《拯救切爾諾貝利》裡，曾把這一節點定義為人類文明的關鍵點，如果他們的自我犧牲，世界歷史會改寫。

△

切爾諾貝利三勇士下水前照片

但電視劇只強調了這三人的救贖事蹟，而在歷史上，在他們背後還有很多英雄，比如後來還有很多潛水下去開啟排水管活門的無名年輕士兵，是這些人一起抑制了核洩漏。

△

但在切爾諾貝利三勇士背後是更多的無名英雄

為了進一步阻止核燃料下滲，政府還從莫斯科、基輔、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招來了400礦工們挖隧道，建一個隔離層。他們在五十度的高溫下工作，一邊爬行、一邊推車，遭受著高達數百倫琴的輻射。

沒有任何一本書詳細講過這些英勇的礦工們後續人生，他們獲得了什麼榮譽和什麼福利，大家都不得知曉，他們彷彿消失在了歷史的深處。

另外，為了清理輻射區外圍汙染，就必須在核電洩露區上加蓋一個大石棺，防止核塵埃進一步擴散。

為了儘快完成任務，蘇聯政府拉來了210支部隊，共計34萬士兵前往切爾諾貝利進行清理作戰。

△

切爾諾貝利屋頂A組清理者

△

穿著鉛製外衣，正在拿著鏟子清理屋頂計程車兵。注意他們的鞋是普通的皮靴，輻射從下向上穿透他們的身體。

開始蘇聯軍方曾派遣過高科技的清理機器人上屋頂執行打掃作業，奈何核輻射太高，沒幾分鐘機器人就全部報廢了，最後還是隻能靠士兵的生命與原始的鏟子清理放射物。

當時，蘇聯高層給屋頂清理隊指揮官下的安全指標是——

儘量不要多死人

。

△

正在執行屋頂清理作業計程車兵

這些執行清理任務計程車兵們之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用鏟子對抗原子”

。概括了他們是怎麼用原始的勞動力對抗核危機的。

3600個在屋頂工作計程車兵，每天頂著2萬倫琴輻射去屋頂作業，每次工作1分鐘-2分鐘，任務很簡單，就是把周圍的反應堆廢料撿起來扔進手推車，再把廢料連著手推車一起從屋頂丟下去。

△

準備執行清理任務的防化部隊

在參與清理輻射計程車兵中，流傳著這樣一個黑色笑話：

“機器人來到切爾諾貝利屋頂作業五分鐘，然後就發生故障了；蘇聯人喝點伏特加上去了，一干就是2個小時。”

△

剛上屋頂就報廢的清理機器人

這個笑話是有現實依據的，面對最高級別的核洩漏事故，礦工、士兵們在選擇喝伏特加來保護自己。

△

這位士兵笑著調侃著自己的高福利，每頓飯有伏特加喝，但他並沒有笑到最後

△

行動成功之後，還有三個士兵爬上塔頂插了紅旗，象徵勝利。他們每人得到了一瓶百事可樂作為獎賞，在八十年代，百事可樂是蘇聯人民的奢侈品。

在馬克思眼裡，歷史就是由人民群眾創造的，這一點在1986年的切爾諾貝利核洩漏中展現了出來。

依靠著科學家、礦工、士兵等英雄們的奮鬥，切爾諾貝利的災害影響被限制到了最小。

有人研究過，如果沒有他們，明斯克將因為核塵埃汙染而變為廢城，整個東歐也將變得不適宜居住，那時候的歐洲生活景象，會是現實版的輻射DLC。

這些偉大的切爾諾貝利清理者們，除了獲得按輻射強度受到的獎金（反應爐20公里外工作拿兩倍薪水，10公里外可以拿到三倍，在反應爐周圍工作的可以拿到六倍）之外，他們也獲得了政府頒發的榮譽勳章 。

△

左側為列寧格勒軍區頒發黨員清理紀念章，多為第一波清理者所有；價格在20-30美元左右。右側為做清理者紀念章，是現在市面上最常見的勳章；價格在10美元左右。

清理人獎章中有一個細節，就是勳章中的那滴血液，是被有α、β粒子以及γ射線所分割的，暗喻他們的身體都已經被核輻射侵襲了。

△

切爾諾貝利清理者紀念徽章

直到現在，倖存的清理者在參加切爾諾貝利紀念活動時也會佩戴這枚獎章，他們會把這枚勳章放在心臟上方，以此證明當年拯救歐洲的壯舉。

△

曾任輻射安全監測服務的負責人 Sukhetsky Anatoly Kasianovich

在2018年出席紀念活動時，把切爾諾貝利清理者紀念章佩戴在心臟的位置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這枚用生命代價的勳章還沒等發放完畢，蘇聯就解體了。

剩下的幾十萬枚勳章，被存在莫斯科制幣廠的倉庫中落灰，直到有權力的人把廉價變賣，流於淘寶、Eaby，僅需十幾美元便能輕鬆擁有。

倘若願意再多花十幾刀，還能在Ebay上買到帶證書版本的勳章；即刻擁有曾經英雄們最光榮的人生片段。

當面對這些凡人的偉大壯舉時，我們可能會感慨一句英雄不朽，但現實中，這些英雄們不僅沒有受到愛戴，而且過得很慘。

因為貧窮是原罪。

首先說說老兵群體，他們在蘇聯解體後，紛紛下崗失業，由於除了軍事技能就沒別的人力資本了，再就業，成了他們的大難題。在蘇聯老兵口中，流傳著這樣一個黑色幽默。

職業介紹所的漂亮小姐問退伍連長：“你能幹什麼”

連長回答“我能指揮一個排、或是一個連。”

“除了軍事以外呢？”

“我還能挖地。”

“挖地以外呢？”女士接著問。

“我還能不挖地。”

這些因為清理輻射而染病的老兵們，在下崗失業之餘，政府也沒有提供應有的照顧。

2006年，就有在哈巴羅夫斯克的清理隊老兵們，抗議起訴俄羅斯政府沒有提供應有的補助。而政府給的理由十分冷酷：你們幹這個是軍事任務。

貧窮讓英雄們的生活變得糟糕，尤其是在盧布大貶值之後，他們的福利待遇被稀釋的基本等於沒有。當時一位老兵每年能拿到1.8萬盧布的補貼，平均每天只有49.3盧布，而坐公交車一天的通勤費就要花費60盧布。

向政府訴求無門，清理隊的人們為了治療輻射病，只能變賣家產。

比方說曾參與救援的切爾諾貝利工程師維克托·蓋達克，他是這樣說的：

“當我患上癌症時，我們賣掉了我們的車來支付手術費用。我們賣掉了電視機，賣掉了我們的冰箱，珠寶，我們所能做的一切。現在，我的妻子莉迪亞患有癌症，沒有什麼可賣的了。”

△

政府不提供有效的醫療救助，舉鐵健身，成了切爾諾貝利老兵自救的土方子

所以，他們開始賣出了自己一生的榮耀證明——勳章。

買賣俄國勳章最有名的一個網站，是美國人開的，叫收藏俄國（CollectRussia），裡面蘇聯各級勳章一應俱全，只要有錢什麼英雄的榮譽都能輕而易舉的得到，包括他們曾經引以為豪的黨員證和個人檔案。

不僅僅是像切爾諾貝利這種大批次生產的證章被大量轉賣，就連那些高等級的獎章也是如此。

在勳章的市場上，所有的榮譽都能變成商品，按照級別以及背後的故事定價：比如某位軍官因指揮戰鬥得到的勳章價格或許要比一個炸了7輛德軍坦克的列兵炮手要便宜1000刀。

在這些榮譽的二級市場中，勳章的犧牲代價不重要，最重要是勳章的等級和故事的傳奇性。

英雄的榮譽在這裡是明碼標價的——一生的榮耀和犧牲都可以用美元打包帶走，價格便宜。

這些榮譽是什麼價格呢？我們找了一些例子來做類比。

比如負責切爾諾貝利救援工有功的科學家列加索夫，在1986年獲得社會主義勞動英雄獎章。圖中是一位漁業工人得到的相同獎章，這個級別的勳章在市場上只需要2100刀，下單就能馬上送貨。

再比如第一個登上核電站屋頂的消防員瓦西里，死後被追授紅旗勳章。在榮譽販賣市場中，紅旗勳章的市場價就是介於250刀-5000刀之間

（因為等級不同）

。

△

想了解更多有關瓦西里的故事，我建議買一本《切爾諾貝利的悲鳴》看，開篇的第一個故事就是寫他

14位因輻射而死的核電站員工、以及“切爾諾貝利三勇士”因英勇的行為，在1988年獲得三級英勇勳章。

△

兩人在一起試圖重啟反應堆水迴圈時遭到致命劑量輻射

可悲的是，三級英勇勳章，在市場都沒人愛買賣，因為等級有點低了，連二級都只能賣到20-150刀左右。

△

一級英勇獎章價格在1200刀左右，二級價格就變成了幾十刀，就連一份薄薄的ID證書都要比二級英勇貴不少。

在勳章市場裡，切爾諾貝利獎章裡是最不值錢的，買不上價，因為數量太多了。

但更可悲的是，這些榮耀勳章，並不僅僅是因為貧窮而售賣的，而是被人騙走搶走的。

俄羅斯《勞動報》的一篇採訪勳章販子的特稿中提到，從80年代末期開始，英雄勳章就成了混蛋們和商人們的獵物。

販子們沒有人把倒賣勳章將面臨的最高3個月監禁和9000元罰款當回事，因為隨便賣幾枚獎章所獲得的收益都要遠遠高於這個數。

在莫斯科地鐵站周邊分佈著勳章倒賣販子，只要你有頒發證書和勳章，再經過中間商的幾分鐘鑑定之後，就可以迅速脫手轉賣。一枚手續齊全的列寧獎章，可以輕輕鬆鬆賣到1000美元。

盜搶之盛，甚至讓當地誕生出了新的名詞：Кражамедалей，勳章強盜。

△

《伏爾加格勒真理報》專門就俄羅斯勳章殘酷物語寫好幾篇稿

狠毒匪徒會潛入前蘇聯老兵的家，用兇器打昏他們之後對家裡的軍功章實施搶劫；如果找不到，他們就會等老兵醒來之後，用酷刑拷問老兵逼迫他們說出軍功章和證書的位置。

2019年3月19日的凌晨，俄羅斯一位93歲的二戰老兵在自家公寓被襲擊，2名歹徒拳打腳踢了老兵長達數個小時，造成老英雄全身多處骨折，直至死亡；歹徒們只是為了他的軍功章和退休金。

△

2019年，老兵依舊是匪徒的獵物

即便能躲過野蠻的匪幫，老兵們還要面對詐騙犯的考驗。為了騙取他們的勳章，詐騙犯們已經搞出了一套操作流程。

他們常常出沒於老舊街區、養老院之類的地方冒充社會福利人員、或是政府派來拍記錄片的，以此誆騙老兵提供勳章以及證件，然後藉機以假亂真、或是直接揣兜帶走。

等到老兵發現自己本打算帶到墳墓裡的終身榮譽沒了的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被剛才的人騙走了。

△

詐騙犯之所以要騙走老兵獎章的所有材料的原因是：

一份證件齊全的獎章套，不但能規避警察檢查風險，更能讓價格翻倍。

如今，那個牢不可破的聯盟早已化作雲煙28年，但勳章依舊在；只不過，人們只狂熱於它的價格，卻從未想到榮耀背後的苦難與代價。

讀了這個故事，想必你或多或少能感受到那些英雄們的絕望與悲壯；這種感覺，或許可以從參加過1986年切爾諾貝利清理者的話中，找到一個完美的答案：

“我們用生命守護了自己的國家，換來的卻只是，1000盧布和一枚獎章。”

可現在，有些人連他們的勳章都要拿走。

資料參考：

1。Ордена и медали ветеранов-чернобыльцев стали объектом скандала в Караганде Подробнее：

https：//tengrinews。kz/kazakhstan_news/ordena-medali-veteranov-chernobyiltsev-stali-obyektom-291729/

2。Президент вручил награды героям-ликвидаторам и работникам ЧАЭС：

https：//www。ukrinform。ru/rubric-society/2449795-prezident-vrucil-nagrady-geroamlikvidatoram-i-rabotnikam-caes。html

3。Liquidators

http：//www。chernobylgallery。com/chernobyl-disaster/liquidators/

4。“The vodka was supposed to cleanse our thyroid glands”

https：//www。eurozine。com/the-vodka-was-supposed-to-cleanse-our-thyroid-glands/

5。《二手時間》，阿列克謝耶維奇

6。《切爾諾貝利的悲鳴》，阿列克謝耶維奇

7。《鋅皮娃娃兵》，阿列克謝耶維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