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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是小偷

簡介母親就是這樣曾從小姨的兜裡掏出過一百三十五塊錢我說,你們知道那錢是怎麼來的嗎

無極火車站在哪裡

去年十月的一天,表弟打來電話,結結巴巴地說,你三姨沒了。

表弟的結巴,不是天生的,是一次嚴重車禍的後遺症。近三十年了吧。

他口中的“你三姨”,其實就是我小姨。我母親姐妹四人,她是老大。還有一個哥哥,最大,已經於五年前先走一步。母親祖籍河北省景縣。這是母親口中的祖籍。至於現在變成了啥鄉啥鎮,我沒有打聽過,也不知曉。1958年春天的某一天,母親帶著小姨,抱著姐姐,一行三人從後房子村出發,一路乞討,歷時仨月,來到了河北省無極縣。母親就此紮根。

我給姐姐打過電話,告訴她小姨沒了的訊息。姐姐大吃一驚,遂表示跟我一同前往山東德州,參加小姨的葬禮。姐姐雖是母親帶來的姐姐,跟我屬同母異父,但從小一起長大,就像親姐弟一樣,從來沒有感覺到異樣。

我想,既然上天送她做了我的姐姐,我就一定要做好她的弟弟。

姐姐猶豫著問我,要不要把訊息告訴母親。母親屬豬,去年的時候,八十三歲。她跟我一起居住。我盯著她的眼神,慢慢告訴她,說,小姨,病了,挺重,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儘管我已經做了準備,想母親可能會不去,但她的回答還是令我大吃一驚,母親說,愛死死,關我什麼事。一邊扭轉頭,坐到床頭上,認真地喝水。近幾年,母親的腦子,雖然有些不好用了,但她對小姨的冷漠,還是超出我的理解。我不死心。我說,小姨可能快不行了,你還是去看看她吧。母親已經躺到了床上,閉上眼,說,麻煩。就不肯再理我。

我怔怔地瞅著滿臉老年斑的母親,心裡一聲嘆息。

人老了,親情之花也會枯萎凋謝?

我的母親是小偷

這就是母親的樣子

那年,母親討飯過來時,她二十八歲,小姨比她小一輪,才十六歲。從景縣後房子出發時,姥姥抹著眼淚,說,你跟著你姐姐去吧,萬一哪天她倒在地頭上了,也得有個人知道啊。小姨就跟著母親,一路出發了。等母親因為看到父親炕頭上堆放的幾百斤山藥幹,眼睛發綠時,她又隨著母親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五年。直到六三年發大水前夕,她才隨著母親回家探親,才沒有回來。再後來就嫁到了德州郊區的一個農村。那裡距離後房子村,僅有三四十里。

可以講,小姨是母親姐妹幾個中,最心疼的一個。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一段無法抹去的幸福時光,也跟小姨有關。連續多年,小姨帶著三個孩子,大表妹二表妹小表弟,到我家居住,一住就是幾個月。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住那麼久,只知道家裡人多了,快樂就多了。後來才知道,是小姨夫工廠效益不好,又沒有多少地,供不起一家幾口人的口糧,小姨就帶著三個孩子,到我家來住閒。那時候的我家,雖然沒有好的吃喝,但玉米山藥還是管夠的。華北大平原的肥沃,也一起養育了山東兒女。那時候的表妹表弟,也還沒有上學。記得秋天耙地,大人們在前面揹著繩子,拉著耙,彎了腰,在喧騰的土地上,一腳一個深坑地往前走,表弟戴了淺黃格子的鴨舌帽,露著粉嘟嘟的臉蛋兒,站在耙子上,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喊著:老頭子,快舟(著)拉,拉到地頭咱歇咋(著)……大人們笑得叉了氣,扔掉肩上的繩子,一屁股歪到地上休息。二表妹在院子裡跟妹妹打鬧,一把把妹妹推到了豬圈裡,把妹妹都嚇得哭了。幸虧豬圈的土已經墊到挺高了,也是乾的,離地面大概只有半人深。那頭一百多斤的黑豬,吃驚地在豬炕上吼吼叫著,往後倒退。她們離開的時候,正是初冬。父親趕著借來的毛驢車,拉著她們四人到藁城火車站去坐火車。驢踢兒磕著地面,咔噠咔噠咔噠,不緊不慢地走著。一望無際的麥田,空空蕩蕩。偶有一隻野兔,受到驚擾,在田野裡狂奔。路上,腿麻了,大表妹就跳下車,隨車跑一段;她穿著一件虎皮花紋的大衣,敞著懷,露出兩顆小虎牙兒,在公路上跑著、笑著、叫著……大表妹的形象,一直迷了我多少年。

小姨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她手裡拿著鞋底,永遠微笑著、沉默著,做母親的忠實聽眾。母親其他姐妹一樣,都稱呼她“四粘罈子”。一是粘粘乎乎,二是悶嘴罈子。母親卻完全相反。父親說,她嘴上的肉要是鐵的,不知道磨壞多少了。

我的母親是小偷

小時候玩捉迷藏的地方,麥秸垛

後來寒暑假,母親就帶了我跟妹妹,到小姨家去小住。一般也就是半月十天。小姨家做豬頭肉生意。她家的院子裡,有一口特別大的鐵鍋,永遠冒著熱氣。小姨夫說,十幾個佐料包,長久浸泡在鐵鍋裡,豬頭肉才能入滋味兒。但那灶臺上,成群的蒼蠅落在上面,人一近前,就會“嗡”地一聲飛起。四五條狼狗,拴在南邊的牆根下,陌生人一進院,就牽著狗繩躥來躥去的叫,此起彼伏。白天,小姨夫就去村邊的公路上出攤,晚上回來時,就把玻璃櫃臺的車子停在屋門口,小姨就拿了手電,照著挑選母親喜歡吃的豬肝。母親站在一旁指揮,那個多切點,這個多切點,一邊抱怨小姨,看你個四粘罈子,怎麼這麼捨不得,一邊伸手進去,拿一塊最大的豬肝出來。還要豬心,還要豬頭肉,不要豬肺,不要豬腸,不要豬耳。母親最終自己動手,切一大盤子我跟妹妹也喜歡吃的,拌了,讓我們解一次饞。回來時,小姨一定買四個德州扒雞,說,給他姨夫嚐嚐,這個不孬。事實是小姨一家平時也不大舍得吃德州扒雞。那美妙的德州扒雞入口即化的享受,我從小就領略了;是小姨給我的幸福,一輩子忘不了。

現在,小姨死了。母親卻淡漠到不想去參加她的葬禮。

母親其實並不是這樣的人。五年前,舅舅死了,母親下午聽到訊息,傍晚就讓我開車往德州趕,一個晚上的時間都等不得。一坐到車上,母親的眼淚就掉下來。她說,這個死行子,這回大夥都安生了。舅舅一生不積德行善,受到家人的憎恨。年紀輕輕時,他好吃懶做,整日與舅母打架,終於把老婆也打跑了。後來耐不住慾望,強姦了一個小小女孩兒,被人圍在屋子裡。舅舅就拿坯壘死了門窗,操一把殺豬刀,終日躲在屋子裡,惶惶不可終日,隨時準備與女孩兒父母拼命,僵持幾天後,還是一個舅姥爺可憐他,趁著夜色,偷偷放他出屋,一溜煙地逃出了村子,此後一生四處流浪,再沒有回去過。就這樣的一個人,母親一見到他,就扒在他的靈床前,哭得直不起腰。擦臉,穿衣,戴帽,系鞋襪,往他手心裡塞硬幣……

母親歲數大了,腦子是有些糊塗了;但不至此。

我的母親是小偷

親戚們的葬禮,我經歷得越來越多

我想不通,姐姐更是想不通。接到電話的第二天早晨,我們臨出發前,姐姐再問母親,你怎麼就不想去?你不是說最心疼她嗎?母親乾脆關上門,索性不再理姐姐。老婆說,走吧,她不想去就算了,歲數也大了,不去也沒有人挑理。

從藁城東上高速,到德州也就是兩個小時的車程。當年母親跟小姨,用了三個月。過了衡水,車流明顯減少。寬闊的高速路,似乎就我一個人在跑。兩旁,滿眼的綠色。一路的冷清、沉寂與悠遠。

姐姐說,人老了,也就不親人兒了。

她把母親的淡漠歸咎於人生的衰老與磨礪。當一個人老到一定程度,垂垂而暮,自己都不知道何時結束生命的時候,還有心思去愛身旁的人嗎?當心隨風月的風塵打磨到如石灰岩狀時,就變得不再柔軟;任針扎斧砍刀剁火燒油煎,還會疼麼?——姐姐寧願把這歸為母親老年痴呆的前期症狀。

小姨已經有三年或是五年或是更久,沒有到我家來過了。母親也沒有去過德州。只是偶爾打個電話,簡單地問候幾句。但那話語間,也已經淡到如水,甚至如風乾的橘皮一樣無味。聊一小會兒,母親甚至就不耐煩地說,撂了吧,別費電話費了。電話那頭的小姨,本來就不善言談,就忙不迭地說,好了,姐,我撂了啊。母親說,撂吧。一面就撂了電話。

小姨最後一次來,是帶了三個孫女。一進院子,三個孫女就像猴子進了農民的菜園子。母親那院子,是我出錢,給母親新蓋的;六分地,兩塊宅基的地皮,六間北房,貼了瓷磚。偌大的院子裡,種滿了桃樹柿子黑棗葡萄絲瓜茄子豆角小蔥……儼然一個蔬菜瓜果園子。那三個孫女,正如當年表妹表弟的歲數。三個小猴子一進院,就拔了小蔥,摘了茄子,揪了葡萄,打了黑棗,扔了桃子……在院子裡鬧翻了天。小姨笑著看三個孫女大鬧天宮,開心不已。母親則站在三層高的臺階上,伸手指點著,大聲呵斥:俺的娘,你們這是來糟踐我啦!趕快走吧,可受不了。母親的惱怒在臉上,也在心上。一連幾天,她一直在絮叨她家的三個孩子,並表達了由衷的反感與厭惡。小姨也吃在心裡。她說,俺這是搭錯了哪根筋,想起到你這兒來了啊。

我的母親是小偷

有幾年,母親就是把家裡家外伺候成這種模樣兒

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場車禍——

二十多年前,1992年正月初十,小姨帶著三個孩子,大表妹二表妹三表弟,又像往年一樣,到我家來玩,準備住些日子。還是在藁城火車站下的火車。然後就租了一輛機動三輪車。剛下過一場大雪。有些路段還結了冰。那三輪車,剛出火車站,就與一輛對面駛來的大客車迎面撞上,翻在溝裡。小姨三根肋骨、大腿骨折,住進了省三院。表弟頭部受到重傷,昏迷了半年之久,才在省二院甦醒過來,並且留下了結巴的後遺症。那段日子,母親跟我、小姨夫等人一起,一直在兩個醫院間奔波。小姨夫主要伺候表弟,母親主要伺候小姨。一直到他們二人出院。——似乎從那場車禍開始,母親對小姨越來越生分了。

我緊握著方向盤,問老婆,你還記得那件黑色的狗毛皮草不?

老婆說,一百五十元買的,你掏了一百三十五,我還貼了十五元,在辛集百貨商場買的。買了也沒有穿過幾天,太沉了。不過,倒挺好看。還在櫃底壓著呢。

那是我跟老婆的訂婚禮物。我們認識兩年後,終於掏錢給她買了一件禮物,隨後就訂婚,結婚,一直到現在。

我的母親是小偷

母親就是這樣曾從小姨的兜裡掏出過一百三十五塊錢

我說,你們知道那錢是怎麼來的嗎?

我說,那是母親在小姨住院的時候,在小姨夫的兜裡,一次十塊,一次二十,整整掏了幾個月,才湊齊的。她交給我,讓我回去給了父親買化肥。那段日子,老婆因為我一直沒有訊息,既捨不得掏錢給她買禮物,也沒有騰出空兒來探望她,正在跟我鬧分手。我不是不想來看她,是因為看她一次,從無極到辛集,一是路費,二是禮品,我實在是掏不這份錢。一個剛剛從師範畢業的學生,每個月只掙七十二塊錢,家裡的事情都搞不定,哪裡還有閒錢搞這些。所以,一百五十元,我剛一拿到手,便顧不得母親的囑託,直接從省二院到了辛集,給老婆買了一件我認為還拿得出手的禮物。人窮極的時候,是顧不上臉面的;命比臉更重要。

姐姐吃驚地說,你是說,咱娘是從咱姨夫的那兒偷的錢?

多少年後,母親曾經提起過這件事。她說,她以為是撞人方掏這個錢,才動了這個心思。說話時,母親那瘦黃的臉上,深陷的眼窩兒,真的是寫滿了愧疚與自責。但是,按照母親的性格,她肯定不會給小姨道歉的。據母親講,一次她正從小姨夫的兜裡掏錢的時候,小姨恰好從病床上轉過身來,被她眼睛掃見,母親手一抖,就趕緊鬆了。小姨啥都沒說。但從那兒,小姨再也沒有到我家常住過。母親對小姨的態度,也有了大的變化。她是無地自容?

姐姐扭臉衝著窗外,說了一句,老天爺。

跟小姨在德州殯儀館告別的時候,我跟姐姐留在了最後,等館內只剩下我們倆的時候,姐姐越過隔離花籃,把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張一百元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捲成卷兒,塞到了小姨的手裡。姐姐淚流滿面。她說,小姨,俺娘老了,糊塗了,她來不了,我替她給你還賬來了。有人過來,伸手要抓姐姐。這是殯儀館所不允許的。我不等他過來,就攬著姐姐的肩頭,三步兩步,出了屋門。

我的母親是小偷

在小姨的葬禮上,姐姐把錢終於替母親還上了;而母親,或許永遠無法擺脫她一生的負罪感

作者/來源:作家扁擔講故事

我的母親是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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