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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你瞭解張岱對人物的塑造:“以癖為美”,“酷肖其人”

簡介”書寫人物時,張岱不僅注意挖掘人物的“真氣”和“深情”,還以真實自然的原則去描寫人物外貌和神韻氣質,力求“酷肖其人”“不失真面”,務必還原人物本來模樣

奪天工焉的奪是什麼意思

晚明人文主義思潮反對理學對人性的扼殺,肯定人的自然本性,要求個性解放,強調真實自然的性情。“人文思潮在詩文中的表現是個性主義,它是資本主義萌芽在思想文化領域的反映”?,在人文主義的影響下,文學界也掀起了一股崇尚自然、重視展現個性和深情的性靈文學思潮。這股文學思潮以袁宏道、湯顯祖、徐渭等文人為代表,他們堅持真實自然的創作原則,強調文學創作要能夠抒發作者的真情實感,重視表現作品中人物的個性、氣質和真情。性靈文學思潮是人文主義在文學界的延伸,張岱也是性靈文人之一,他的文學創作,集中在入清以後,雖然清政權的高壓政策打壓了晚明興起的人文主義思潮,但社會思潮不會因此戛然而止。張岱的文學作品遵從真實自然的原則,重視表現人物的個性和氣質,刻畫了一系列極富個性的人物形象。這些人物都是明代社會中真實存在過的,從張岱作品中,我們可以窺視晚明時期個性張揚的人文主義思潮給下層人民帶來的影響和變化。

“以癖為美”一一塑造個性的人物形象

晚明人文主義思潮高揚個性主義,要求表現人的個性之處,展現自我愛好和真實性情,在此影響下,人們求“疵”“癖”的審美特徵逐漸成熟,他們飲茶成癖、品香成癖、愛琴成癖,這種“疵”和“癖”正是晚明人們追求個性和深情的結果,“表現了晚明時代追求至真至情和率真任性的生活態度”?。

帶你瞭解張岱對人物的塑造:“以癖為美”,“酷肖其人”

關於“疵”,張岱曾這樣說過:“三叔者,有瑜有瑕。言其瑜,則未必傳;言其瑕,則的的乎其可傳也。解大紳曰:‘寧為瑕玉,勿作無瑕石。’然則瑕也者,正其所以為玉也。吾敢掩其瑕,以失吾三叔之玉乎哉?”“疵”就是“瑕疵”,張岱把人比作美玉,認為人和玉都是有瑕疵存在的,但這種瑕疵恰是最真、最自然的地方,這和西方學者布瓦洛的觀點不謀而合:“偉大的心靈也要有一些弱點……人們在肖像裡發現了這些微疵,便感到自然本色,轉覺其別有風致。”所謂“癖”,張岱說:“餘家瑞陽之癖於錢,髯張之癖於酒,紫淵之癖於氣,燕客之癖於土木,伯凝之癖於書史,其一往而深,小則成疵,大則成癖”,並進一步解釋道:“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疵”的核心是“真氣”,是人身上獨特的個性氣質,是人的最真之處;“癖”的核心是“深情”,“癖”即個人嗜好,是人本性的嚮往和追求,是內心最深處的喜好和渴望。“癖”表現為感情專注,“終身不易”,當人對某種事物投入深情,執著追求到狂熱的程度,即可以稱之為“癖”。“癖”是真性情的表現,“癖與痴是情慾的專注和賁張,也是個性鮮明的表露”,夏鹹淳先生在論及“癖”“疵”時說:“這兩點又是一個真正的人所不可缺少的。人若無癖無疵,就不能算作一個真正的人。”總的說來,“癖”和“疵”是人的真情和個性的反映,是人文主義精神的張揚,有“癖”才是一個自然、本色的真人。

張岱本人癖好極多,他參加絲社、鬥雞社、謔社、蟹會,對美食、品茶、戲曲都極有研究,張岱將自己的個性愛好毫無保留地在作品中表現出來。《老饕集》是張岱專門記錄美食的作品,雖己亡佚,但從《老饕集序》可以看出張岱對美食的考究和痴迷,“第水辨澠淄,鵝分蒼、白,食雞而知其棲恆半露,瞰肉而食其炊有勞薪,一往情深,餘何多讓”,對食物寄予深情,食而知其源,是一流的美食家才能達到的水準。張岱認為《饔史》記錄的只是食物的尋常做法,因此親自編撰美食文集,並且頗為自信地說《老饕集》是“精騎三千”足以勝過“彼羸師十萬矣”。張岱對美食的研宄不同常法,且極為精細,注重質量,現存作品《乳酪》《方物》《蟹會》等篇也記錄了張岱對美食的嗜好。此外,《禊泉》《蘭雪茶》《閔老子茶》《陽和泉》等表現張岱對茶水的精研,《鬥雞檄》《鬥雞社》介紹了鬥雞之趣,張岱對戲曲的癖好在諸如《冰山記》《過劍門》《不繫園》等篇都有表現。

晚明人文主義思潮將人文精神傳播到社會下層。受人文主義運動的影響,晚明下層社會中也出現了極具個性的平凡人物。張岱重視對人物個性的刻畫,塑造了一大批有“疵”有“癖”的下層人物形象。

《金乳生草花》描述了一位痴情於花草的花匠形象:

乳生瀕河構小軒三間,縱其趾於北,不方而長,設竹籬經其左。北臨街,築土牆,牆內砌花欄護其趾。再前,又砌石花欄,長丈餘而稍狹。欄前以螺山石壘山披數折,有畫意。草木百餘本,錯雜蒔之,濃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罌粟、虞美人為主,而山蘭、素馨、決明佐之。春老以芍藥為主,而西番蓮、土萱、紫蘭、山礬佐之。

乳生弱質多病,早起,不盥不櫛,蒲伏階下,捕菊虎,芟地蠶,花根葉底,雖千百本,一日必一週之……毛蝟,以馬糞水殺之。象幹蟲,磨鐵錢穴搜之。事必親歷,雖冰龜其手,曰焦其額,不顧也。

張岱講金乳生愛花草,不直接講花草,而先講環境,首先敘述了金乳生對住宅的佈局規劃,小軒、竹籬、花欄、石坡,具有“畫意”。這是真正懂得種花草之人,就好似好馬配好鞍,好花也要有好的環境,再美的花草,種在雜亂的環境裡,也失去了美感,只有蘊涵畫意的環境,才能凸顯出花草的風韻和“情致”。金乳生養草花極為講究,因時養花,深諳花草相配之道,有主有佐,形狀錯落,顏色相調,井然有序,他不只是簡單的養花種草,而是把花作為一門藝術來修養,是一位真正懂得花草藝術的藝術家。還需注意的是,乳生對花草投入了深情和心血,乳生愛花成痴,把花草放在第一位,金乳生雖然體弱多病,但堅持每日一次早起檢視捉蟲,株株必過,悉心照顧。在多年的實踐積累下,乳生給花草捉蟲的經驗十分豐富,從探查花草“傷勢”可知其病因,進而直接給出相應的治療方案,藥到病除。“三言二拍”中的《灌園叟晚逢仙女》虛構了一個愛花如命的秋先老叟,人稱“花痴”,而金乳生是個真真實實的花痴,對花草用心盡力,凡花草之事,必親力親為,不論嚴寒酷暑,絕不假以他人之手。

帶你瞭解張岱對人物的塑造:“以癖為美”,“酷肖其人”

張岱塑造了愛花草成癖的金乳生形象,他蓬頭垢面匍伏花下的樣子,是金乳生真性情的展示,也是他最可愛的一面,金乳生把花草作為生命的寄託,以深情付諸花草。正是因為金乳生痴情於花草,肯花功夫侍弄花草,所以他種植的花草長得格外好,張岱有《金乳生菊花三首》贊其菊花是“花神”:“皎潔同高士,妖治類美人。勾萌甲坼處,無不是精神”“配行知位置,搭色見清裁。莫羨春花好,誰能錦作堆。”張岱說自己“好花鳥”,也算半個花痴,曾寫書信向金乳生討要花草奇種,行文語氣十分尊敬,張岱對金乳生的頌揚,既是張岱對金乳生真情和個性的欣賞,也包含著張岱對花草的喜愛之情。

張岱還為痴迷於雕刻的民間藝術家濮仲謙作傳,以短小精悍的文章讚揚濮仲謙精湛的技藝和高尚的人格:

南京稹仲謙,古貌古心,粥粥若無能者,然其技藝之巧,奪天工焉……然其所以自喜者,又必用竹之盤根錯節,以不事刀斧為奇,則是經其手略到磨之,而遂得重價,真不可解也。仲謙名噪甚,得其一款,物輒騰貴。三山街潤澤於仲謙之手者數十人焉,而仲謙赤貧自如也。於友人座間見有佳竹、佳犀,輒自為之。意偶不屬,雖勢劫之、利啖之,終不可得。

濮仲謙雖相貌平凡,但其技藝巧奪天工,不起眼的竹子木頭,到他手裡便能夠化腐朽為神奇,成為價值不菲的工藝品,在《鳩柴奇觚記序》中,張岱又一次誇讚濮仲謙出神入化的雕刻技藝:“其所制剔帚麈柄、箸瓶筆鬥,非樹根盤結,則竹節支離,略施斧斤,遂成奇器,所享價幾與金銀爭重……彼仲謙一假手之勞,其所制器,置之商彝、周鼎、宣銅、漢玉間而毫無愧色。”襥仲謙崇尚自然,雕刻只作輕微打磨,儘量保持材料自然面貌,他是真正懂得雕刻藝術的人,達到了張岱所推崇的“近乎道”的藝術高度。濮仲謙技藝的出神入化與他專注於雕刻創作是分不開的,朋友聚會上,一旦遇到佳竹、佳犀,濮仲謙便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全身心投入雕刻創作之中,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這一刻,濮仲謙將自己對雕刻真實而深刻的感情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這種痴狀是濮仲謙最本真最自然的狀態。

濮仲謙一雙巧手,不僅賦予這些殘竹斷木新的生命,也為他人創造了不少財富,但濮仲謙本人對此毫不在意,仍然“赤貧自如”。濮仲謙保持著對雕刻單純的痴愛和執著,隨心隨意而為,他以雕刻為性命和精神的寄託,不計金錢,不合自己心意的,無論別人怎樣勢劫利啖也不能得到他的作品。“赤貧自如”既表現出濮仲謙對藝術準則的堅守,也表現出他淡泊名利的高尚人格。濮仲謙不以金錢名利為意的品格與他的雕刻癖好是分不開的,“作為一代名匠,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致富,有充足的實力揚名,但這些對他們來說都不屑一顧,藝術才是他們畢生為之奮鬥、爭取的東西。他們所醉心的藝術裡不正蘊藏著自己的人格理想麼?”

帶你瞭解張岱對人物的塑造:“以癖為美”,“酷肖其人”

襥仲謙將深情和生命寄託在技藝上,對他而言,雕刻創作上帶來的愉悅遠遠勝過名利之樂,久而久之,襥仲謙形成了愛雕刻如性命,而不為名利所動的君子節操。類似的還有說書藝人柳敬亭,“一曰說書一回,定價一兩。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稍見下人咕嗶耳語,聽者欠伸有倦色,輒不言,故不得強。每至丙夜,拭桌剪燈,素瓷靜遞,款款言之”?柳敬亭不同於一般說書藝人,他有自己的規矩,一天只說一次,收費一兩。想要聽他說書的人,必須在十天前就恭敬下書預定,聽書之人,必須屏息靜坐,態度認真,不可發出半點兒雜音,哪怕聽眾表現出一點兒的私語或是懶怠,柳敬亭就會立刻停下來。說書之前,柳敬亭必先擦淨書桌,剪亮燈芯,潔白瓷杯沏好清茶,然後才開始款款說書,從容而優雅。柳敬亭的規矩,實則是他對說書藝術的堅持,他並不把說書作為賺取錢財的手段,而是作為一門藝術去認真對待,表現出柳敬亭對藝術的嚴肅態度和他高尚的藝術人格。

張岱擅長書寫出人物的個性,重視表現人物精神氣質和真實性情。《魯雲谷傳》為民間大夫魯雲谷作傳,開頭以清新優雅的居住環境來襯托主人的高潔脫俗。魯雲谷擅長醫治癰疽痘疹,不經師,不襲古,方劑獨出機抒,卻能於垂危之際起死回生,雲谷醫術高明,但不以此斂財,為人聰明通達,不以名利為意,“可救則救,不可救則望之卻走,未嘗依回盼睞,受人一錢”。雲谷有一副“俠腸”,至情至性,自言“以朋友為性命”,因妻子不捨用雪水煮茶而大怒,甚至“經旬不與交語”。在《魯雲谷傳》中,張岱主要表現的是雲谷的嗜好和生活情趣,雲谷有茶癖,茶友眾多,對茶道也頗有研究,張岱在《與胡季望》說過“金陵汶水死後,茶之一道絕矣。紹興惟魯雲谷略曉其意”。前夜還與友人秉燭夜談,次日清早,遺蛻在床,駕鶴西去,死的方式也是超凡飄逸。

張岱筆下的魯雲谷性情高潔奇逸,不為世俗錢財所累,任情任意而為,痴情於茶道、音樂,以至性交友,極具個性。魯雲谷擺脫了程朱理學的禁錮,追求性靈的自由,個性的張揚,持有至真至情、率真任性的生活態度,張魯雲谷身上體現出的正是晚明思想狂飆中的人文精神。張子稱讚道:“雲谷居心高曠,凡炎涼勢利,舉不足以入其胸次。故生平不曉文墨,而有詩意;不解丹青,而有畫意;不出市廛,而有山林意。至其結交良友,直是性生,非由矯強。”魯雲谷雖然只是一個小小藥鋪的主人,沒有多大的學問,也不會寫詩作畫,但“具有一種詩人畫家的氣質與風範,其儀態風度具有審美的價值。人格美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不是仁義道的種種概念,而是活生生的形象”?,其“畫意”“詩意”,正如胡益民先生所說,“正是人格的凸顯”?,也是張岱筆下的極具個性和深情的下層人物的共同特點,任性而為,舒展自適。

再如癖於戲曲的彭天錫,為了學好一齣戲,不惜“費數十金”痴迷畫畫的姚簡書,見到宋元名筆,則“眼光透入重紙,據梧精思,面無人色”有戲曲癖的朱楚生“性命於戲,下全力為之”.?等等,他們把生命寄託在自己的癖好上,追求精神的愉悅。這些癖好反映了晚明人文主義思潮下人們對個性和真我的追求,“反映了明代人對生活中某種物件的熱戀,對物慾、娛樂、藝術的追求;體現了他們的真性、真情、真趣”。這些有“癖”的明人身上,往往還表現出

帶你瞭解張岱對人物的塑造:“以癖為美”,“酷肖其人”

獨特的品格,比如愛好畫畫的姚簡書人格可稱“千古”。與眾不同的人格魅力與他們的癖好是相關聯的,好的癖好能夠提升品格,即所謂“有補於品格”,袁宏道說:“弟謂世人但有殊癖,終身不易,便是名士,如和靖之梅,元章之石。使有一物易其所好!便不成家。縱使易之,亦未必有補於品格也。”?明人把是否有“癖”作為評判名士的標準,林逋愛梅花,米芾好奇石,這些特殊的癖好讓他們擁有高尚的品格,成為名士。張岱塑造了一大批極具個性的下層人物形象,書寫他們的癖好和高尚人格,著意表現人物的個性之處和深情所在。

“酷肖其人”——刻畫真實自然的人物風貌

張岱是個非常真誠實在的人,他說:“餘生平不喜作諛墓文,間有作者,必期酷肖其人,故多不愜人意。”書寫人物時,張岱不僅注意挖掘人物的“真氣”和“深情”,還以真實自然的原則去描寫人物外貌和神韻氣質,力求“酷肖其人”“不失真面”,務必還原人物本來模樣。

《柳敬亭說書》開頭即言“南京柳麻子,黧黒,滿面疤瘇”,真實描寫了柳敬亭的樣貌。按照一般的理念,作家進行人物外貌描寫時,容易加入主觀因素,美化自己欣賞的人物或是身份尊貴的賢者,但是張岱忠於人物原貌,並不因為自己對柳敬亭的欣賞而避開他面貌醜陋的事實,這種寫法與《史記》的人物外貌描寫方式是相通的。《史記》對歷史人物的外貌描寫秉承‘實錄’精神,對人物外貌進行客觀直錄。張良是西漢開國元勳之一,是著名的政治家、謀略家、軍事家,被後世尊稱為“謀聖”,按照一般思維,像張良這樣的偉人,我們想象其身形容貌應該是高大威武、英武不凡的,司馬遷本來也是這樣想當然的,結果發現張良生的眉清目秀,苗條得如女子一般。太史公將此真實地記錄下來:“餘以為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蓋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張岱秉承了太史公的“實錄”精神,刻畫人物外貌要求“不失真面”,真實再現了人物的容貌。單從外貌來看,柳敬亭是不美的,宗子在文末更是直接指出柳麻子“貌奇醜”,但其後張岱筆鋒一轉,誇讚道:“然其口角波俏,眼目流利,衣服恬靜,直與王月生同其婉孌,故其行情正等。”樣貌的醜陋與說書的精湛形成強烈反差,使人物形象更鮮明豐富,讓人讀之難忘。

張岱遵循“酷肖其人”的原則,不因為人物身份的高貴而美化,如張岱精細刻畫範長白“奇醜”的樣貌,“狀貌果奇,似羊肚石雕以小猱,其鼻堊,顴頤猶殘缺失次也”?,張岱不避諱人物外貌的醜陋,真實簡練地將其刻畫出來,這種“醜”反而成了範長白的特色,與他的園林之美和生活之風雅形成對比,產生奇特的藝術效果。再如寫黃汝亨:“先生面黧黒,多髭鬚,毛頰,河目河口,眉樓鼻樑,張口多笑。”張岱用筆簡潔,往往只需三言兩語,就能惟妙惟肖地再現人物外貌,正如胡益民所評:“張岱寫人,善於發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同時亦十分長於以精煉之筆寫人物的外貌,往往簡簡數筆即十分傳神,聲口畢肖。”“酷肖其人”不只是真實刻畫人物外貌,更重要的是能夠表現出人物的神韻。精神特徵是人物本真的體現,抓住形貌神韻,即是把握了人物的自然本性。描寫人物時,狀貌容易,寫出人物神韻卻難。宋代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記載了一則有趣的小故事,講的是郭汾陽女婿趙縱分別請韓幹、周肪為自己畫像,二人畫技高超,難分上下,在趙縱左右為難的時候,趙夫人從孃家回來,她說:“二畫皆似,後畫者為佳。蓋前畫者空得趙郎狀貌;後畫者兼得趙郎惰性笑言之姿爾。”

這個小故事說明,只得其貌不得其神的畫像是空洞的,同樣的,在文學作品中,人的神韻可以體現出人的自然本質,寫出神韻就抓住了人物的內在精神。張岱在人物外貌描寫上筆墨不多,著意展現人物的神韻氣質,人物的精神氣質往往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但張岱善於抓住人物的神韻氣質並能夠很好地表現出來。形容女伶朱楚生是“楚楚謖謖,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寫出了朱楚生出類拔萃的氣質此處張岱對“眉”的寫法頗具特色,古人寫眉眼的詞句不在少數,如“柳葉眉”用柳葉比喻女子彎彎細長的眉毛;或用“蛾眉”形容女子眉毛的細長嬌媚,後來“蛾眉”成了美女的標誌,所以有辛棄疾《摸魚兒》的“蛾眉曾有人妒”和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宛轉蛾眉馬前死”;文人還把眉比遠山,故曰:“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明代《開闢演義》第十七回寫道:“(精衛公主)生得面如傅粉,眉似遠山,椒眼朱唇,螓首蜂腰。”柳葉眉、蛾眉、遠山眉等都是常用的詞語,古人多從形狀和顏色等方面具體地描寫眉。《紅樓夢》描寫人物外貌時也有此特點,用“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稍眉”表現王熙鳳的眉眼,用“爾煙眉”形容黛玉的眉如輕煙一般。文學作品中寫眉的另外一種方法就是借眉來傳達主人翁內心的愁緒,人們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眉就i情感流露的兩端,故而有劉學箕《眼兒媚》的“天遙地遠,秋悲春恨,只在雙眉”。像張岱這般來寫眉的卻少見,他既不寫朱楚生的柳葉眉、也不寫其愁緒,而抓住其“孤意”和“深情”,把兩個看似矛盾的形容詞集中在朱楚生身上,將歌女朱楚生的傲骨與款款情深刻畫人微。張岱另有詩歌專寫女子眉目之間的神韻:“佳人多不語,孤意在疏眉。一痕澹秋水,春風不能吹。深情幾百折,屈折與高低。所矜在一細,層摺俱見之。”

細讀作品可以發現,張岱對人物神韻氣質的描寫方式受到了《世說新語》的影響。在簡潔的外貌之後,緊接著張岱用“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來形容柳麻子的神韻,張岱在此借鑑了《世說新語》中關於劉伶氣質的寫法,《世說新語?容止》篇原文如下:“劉伶身長六尺,貌甚醜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魏晉名士追求超凡脫俗的風韻和灑脫不羈的“魏晉風度”,李澤厚先生曾指出,“魏晉風度”能體現出人的本質精神和內在智慧,反映出人的風韻、氣質和品格氣這種“魏晉風度”“反映在當時的人物品藻中,就是一股濃厚的重神略形的傾向,《世說新語》中充斥著‘神氣’、‘神明’、‘神色’、‘神意’、‘神駿’、‘神超形越’、‘神情’、‘神姿’、‘風神’等反映人物精神風貌的言辭。”《世說新語》注重對人物神韻的刻畫,用“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來表現劉伶的曠達不羈,用“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來表現嵇康的清雅灑脫。張岱也多用疊音字,以十分精簡的詞句來再現人物神韻,《柳敬亭說書》中用“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來表現人物氣質,很明顯是受《世說新語》的影響。再如寫濮仲謙是“古貌古心,粥粥若無能者”?,表現出濮仲謙的寡言木訥,形容茶道大家閔汶水是“瞿瞿一老”,用“楚楚謖謖”形容朱楚生的清雅高邁。

帶你瞭解張岱對人物的塑造:“以癖為美”,“酷肖其人”

劉義慶還常常借用比喻來形容人物的氣質風韻,用“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形容嵇紹不俗的風韻,用“郎朗如日月之入懷”來形容夏侯玄的胸襟開闊,用“飄如遊雲,矯若驚龍”形容王羲之的飄逸矯健,用“軒軒如朝霞舉”形容簡文帝司馬昱卓爾不凡的風姿。受《世說新語》輕形重神的人物描寫方式影響,對於難以直接描寫的特質,張岱往往也用形象的比喻來生動地表現,用“如食橄欖,咽澀無味,而韻在回甘;如吃煙酒,鯁噎無奈,而軟同沾醉”?來表現孌童阿寶的風韻,既如少女般嬌痴無賴,不肯輕易著人,又嬌媚撩人,讓人見之難忘。為了表現王月生高潔冷傲的個性氣質,張岱將其比喻為“孤梅冷月”和香茗。從這些地方都不難看出《世說新語》描寫人物氣質的方式對張岱的影響。

其實,追根溯源,中國文學史上最早明確提出“形”與“神”這一對範疇的應是莊子,《莊子》的《養生主》《德充符》《知北遊》等多篇討論了“形”“神”關係,對後世文學藝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鄭笠先生曾說:“莊子是形神關係的第一個集中的闡述者,《莊子》中‘形’、‘神’都是出現達100多次的高頻詞語,忽略莊子的影響,中國藝術傳神論將成為無源之水。”《莊子》是中國“神”“形”範疇的源頭,從張岱作品我們仍然可以發現這一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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