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854年4月，42歲的左宗棠應邀來到湖南巡撫駱秉章幕府，當了一名幕僚。

什麼是幕僚呢？這是一種類似於官員秘書的角色。幕僚沒有正式編制，是古代臨時工大軍中的一員。由於沒有正式編制，幕僚的工資全由聘請他的官員個人掏腰包發放。所以，官員與幕僚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主賓關係——成語“入幕之賓”，說的就是這回事兒。

鑑於幕僚的臨時工身份，只有左宗棠這種屢試不第的讀書人才會走這條路。試問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這些堂而皇之的進士，誰當過幕僚？

二

絕大多數幕僚的工作其實很簡單，無非為官員出出主意、噹噹參謀，混一碗飯吃。可左宗棠不一樣。左宗棠雖然屢試不第，但他處理軍政要務的能力，還在駱秉章之上。駱秉章是廣東花縣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進士。他頗有知人之明，而且不怕大權旁落，他知道左宗棠才幹強於自己，索性放手讓他去做，“所行文書畫諾，概不檢校。”

那時候的湖南，情況十分危急。太平軍進出湖南，如入無人之地。就連長沙，也多次被太平軍佔領。湖南各地農民，紛紛揭竿而起，響應太平軍。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清朝在湖南的統治，已成象徵性。左宗棠來到駱秉章幕府後，焦思竭慮，日夜策劃，不但逐漸安穩了湖南局勢，還有精力出省作戰，且捷報頻傳。

駱秉章很感激左宗棠。在駱秉章的推薦下，朝廷任命左宗棠為兵部郎中，加四品卿銜。這就意味著，左宗棠有了朝廷的正式編制，不再是臨時工了。

三

在駱秉章幕府，左宗棠負責處理軍政要務，比巡撫還巡撫。駱秉章樂得當甩手掌櫃，悠悠閒閒過日子。

這裡有一個故事。

駱秉章有一個很寵幸的小妾。一晚，小妾吹枕邊風，要他給自己弟弟安排一件差事。照說，巡撫這個級別的官員，要安排差事易如反掌，可駱秉章已經將所有軍政要務交給左宗棠處理，而左宗棠歷來以不徇私情聞名，怎麼可能為小妾弟弟安排差事呢？

在小妾的再三央求下，駱秉章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找左宗棠了。一天駱秉章請左宗棠小酌一杯。趁左宗棠高興之際，駱秉章吞吞吐吐地說了這件事。左宗棠不置可否，不緊不慢地喝酒。駱秉章有些急了，又說了一遍。左宗棠這才回答：“既然如此，何不宴我以美酒，饗我以佳餚？”

駱秉章以為有希望了，馬上吩咐人添酒回燈重開宴。不成想左宗棠喝了三杯酒後，起身作揖稱：“喝過三杯離別酒，左某告辭！”駱秉章大驚，趕緊向左宗棠道歉，收回剛才那番言語。左宗棠慷慨陳詞，說：“眼前局勢，十分危急，要維繫人心，亟宜整頓吏治，若亂例一開，學樣的跟著來，致使小人得意，志士寒心，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在駱秉章再三道歉下，左宗棠方才作罷。

四

由於駱秉章的信任，左宗棠擁有很大的權力。時人戲稱，湖南巡撫是“一官兩印”，左宗棠是“左都御史”。

俗話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左宗棠過於張揚的性格，引起了不少人的忌恨和毀謗，甚至還有人造謠左宗棠是“幕友當權，捐班用命”。偏偏在這時，又發生了“樊燮事件”。

樊燮是永州鎮總兵，官至二品。樊燮是湖廣總督官文的親戚，仗著官文的庇護作威作福。樊燮為官慵懶，身為武官卻從不騎馬，連閱兵都乘坐轎子。湖廣人便編了一個歇後語“樊總兵閱兵：坐著看”，來消遣他。

1859年，太平軍名將石達開從江西進入湖南，一路攻城略地。在戰情緊急的情況下，樊燮卻依然跟平日一樣夜夜笙歌、飲酒行樂。至於戰備，那是沒有的。估計樊燮屬於佛系武官：打仗全靠緣分，緣分到了，自然而然就贏了。

永州知府黃文琛見此，很是著急，親自來到長沙找駱秉章告狀。樊燮見勢不妙，也來到長沙。駱秉章讓他找左宗棠。

樊燮見了左宗棠。左宗棠最恨樊燮這種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官員了。兩人話不投機，一拍兩散。可就在樊燮要走時，左宗棠說：“湖南武官見我，無論大小，皆要請安。你來時不請安，走時不請辭，太無禮了吧？”

樊燮一怒之下，說：“我是堂堂二品武官，你一個四品幕僚，我向你請安，豈有此理！”

左宗棠暴脾氣發作了，走上前踢了樊燮一下，罵道：“王八蛋，滾出去！”

樊燮回去後，自感受到左宗棠侮辱，去北京都察院告了左宗棠一狀。

五

左宗棠要樊燮給他請安，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也沒有道理。

有道理，是因為左宗棠是以湖南巡撫駱秉章的代表辦事，樊燮見他就等於見駱秉章，自然要請安。同時，清朝時重文輕武，武官在文官面前總是低人一頭。所以才有湖南武官見左宗棠都要請安的說法。

沒有道理，是因為左宗棠畢竟不是湖南巡撫駱秉章本人。左宗棠代表駱秉章辦事，實有僭越之嫌。雖然非常時期，有非常做法，可一旦朝廷跟左宗棠較起真來，左宗棠註定將“吃不了兜著走”。

咸豐皇帝收到樊燮的告狀後，下旨將此案交由湖北學政錢寶青審理，裡面還有“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准予就地正法”之類的狠話。到了這裡，左宗棠就岌岌可危了。此前，左宗棠代為處理軍政要務，有時候沒有通報駱秉章就直接發出公文。這種僭越的行為，真要清算起來，左宗棠就算有10顆腦袋也不夠殺。甚至連駱秉章本人，都有可能會遭到嚴厲處罰。

六

就在左宗棠遇到人生第一個劫難之際，相識不相識的人紛紛伸出援手。湖北巡撫胡林翼、翰林院編修郭嵩燾、南書房行走潘祖蔭等人透過各種渠道為左宗棠仗義執言。值得一提的是潘祖蔭。

潘祖蔭是吳縣（今江蘇蘇州）人，本與左宗棠非親非故、素昧平生。但他從郭嵩燾口中得知左宗棠的情況後，決定幫助這位棟樑之才。潘祖蔭長期入值南書房，與咸豐皇帝關係親密。他向咸豐皇帝進言，稱：“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咸豐皇帝心動了。他又向御前大臣、鑲黃旗漢軍都統肅順。肅順早已知曉左宗棠其人其事，說：“戡亂以來，湖南首當其衝，可不但能守住本土，且籌軍備餉，外援四境，凡駱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

在眾人的力助下，咸豐皇帝沒有處罰左宗棠，反而將樊燮革除職務。

左宗棠逃過一劫。此後，仕途順暢，官至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封二等恪靖侯。

【參考資料：《清史稿》《故鄉舊事：左宗棠與樊燮》《幕僚時的左宗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