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古代江西贛南人喜歡吃青蛙，他們把青蛙叫作“老蛤”。青蛙肉味美而價廉，如果餐桌上沒有青蛙肉，城裡的居民就不願意舉筷下飯。那些沒有田地的貧苦農民們為了養家餬口，紛紛以捕蛙為業。他們白天手持釣竿，晚上點起燈火，在田地與水塘邊大肆尋找，將青蛙搜刮殆盡。

贛州知府陳思齊得知百姓大肆捕捉青蛙的情況後，十分憂慮，心中想道：“青蛙雖然會毀壞稻苗，但也會捕食蝗蝻。如果青蛙被捕捉殆盡，蝗災必定會爆發。遮天蔽日的蝗蟲將莊稼全部啃光，田中顆粒無收。若真到那時候，府裡定會惡殍遍野，食不果腹的百姓們不得不背井離鄉。相權之下，青蛙毀壞稻苗的危害較小，而它捕捉蝗蟲的好處較大。”

念及於此，陳思齊傳諭所屬各縣，要求每個縣的縣令釋出禁蛙令，禁止百姓捕蛙。然而，縣令們不想做這種既吃力不討好，又得罪百姓的事，紛紛不執行陳思齊的指示。一個月後，陳思齊巡查民情，見每個縣的百姓們捕蛙如故，他萬分震怒。

於是，陳思齊親自發布公文。公文中規定，若發現有人捕蛙，則對其處以斬立決之刑。為了讓百姓理解他的苦心，陳思齊在公文末尾寫道：“本官釋出如此嚴苛的禁蛙令，不是輕視人的性命，重視青蛙的性命，而是想透過懲罰少數人來拯救千萬百姓。”

陳思齊的公文震懾住了民眾，他們害怕失去珍貴的生命，不得不停止捕蛙。

然而，有人歡喜有人愁。對於普通居民來說，禁蛙令只不過讓他們失去一道美味，並沒有過多影響到他們的生活；而對於捕蛙人來說，禁蛙令讓他們失去了賴以謀生的工作，他們日益貧困，甚至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葛滸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葛滸從小就刻苦鑽研捕蛙技術，他每天捕捉的青蛙數量是同行的好幾倍，因此同行們以他名字的諧音，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做“蛤虎”。憑藉著高超的技術，葛滸的家境由貧寒變為小康。然而，葛滸除了捕蛙外再也沒有其它謀生手段，自從禁蛙令釋出後，他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坐吃山空。三個月後，葛滸多年攢下來的錢財全部花完。

葛滸的妻子張氏是贛州頗有名氣的美人兒，她下嫁到葛家後，葛滸時不時買珠寶取悅她。事到如今，葛滸只能靠著典當張氏的首飾來勉強維持生計。

一個多月後，張氏看著碗裡飄著幾粒米的稀粥，對丈夫嘆道：“唉，過了四個多月錢財有入無出，食不果腹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倘若蛙禁一直不開，我們夫妻就要坐以待斃嗎？你身體強壯，年富力強，為什麼不去從事其它工作以養活家庭，非要在家混吃等死呢？”

見妻子數落自己，葛滸也嘆道：“我想種地可是沒有田，想去給人家當傭人又沒有人家要，我又蠢又笨，大字不識幾個，除了捕蛙外還能幹什麼呢？如果我們夫妻倆吃不上飯的話，只能夠上街乞討了。”

張氏提議道：“自從知府釋出禁令以來，就沒有人敢捕捉青蛙了。現在青蛙越來越多，無論是在田地裡，還是在池塘邊，都能聽見那聒躁的呱呱聲。你的捕蛙技術冠絕贛南，為什麼不偷偷地捕些青蛙去賣呢？這不比在家無所事事強嗎？”

葛滸回答道：“這個辦法我也曾想過。然而，只要一進城，就會被巡邏的官差與營卒發現。唉，進不了城，沒有買家，你的提議終究只是白忙活一場而已，除非能有將青蛙隱藏起來的辦法。”

張氏嘴角突然閃出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她用筷子指著外面的園子，對丈夫說道：“我有辦法了。現在園子裡種的蒲瓜熟了，你先在蒲瓜上鑿一個能夠容納一隻青蛙的洞，再將洞附近的瓜瓤挖空，然後再將青蛙塞進洞中，最後再用瓜皮將洞口蓋住，這樣看起來就和原先的蒲瓜沒有任何區別了。為了萬無一失，你先將這些蒲瓜放在筐底，然後再將沒有動過手腳的蒲瓜覆蓋在上面。你捕蛙多年，城中定有眾多老主顧。現在蛙價暴漲，你將青蛙抬進城裡賣，定會大賺一筆。”

葛滸說道：“娘子，你太聰明瞭，這真是個好主意！”說完，他抄上傢伙，美滋滋地去盜捕青蛙了。

第二天一大早，葛滸挑著兩擔蒲瓜進城。在城門外徘徊的四個年輕營卒遠遠望見他，相互使了個眼色，主動湊過去，將他圍了起來，問道：“這蒲瓜多少錢一斤？”

葛滸心中一愣，搖了搖手說道：“這蒲瓜是送給親戚的，不賣。”

聽葛滸如此說，四人異口同聲地怒斥道：“如果不是做賊心虛，你怎會如此推三阻四！這蒲瓜肯定有貓膩。”說完，他們勒令葛滸放下擔子，然後仔細地查驗起來。不出意外，他們發現了隱藏在蒲瓜裡的青蛙。

葛滸此時兩腿發軟，汗流浹背，面如土色，口中說不出話，腦海裡天旋地轉。四人看著葛滸的窘態，開心地笑了，說道：“將他交給知府大人，我們就可以一大筆賞錢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於是，這四個營卒挑著擔子，綁著葛滸來到府衙，對陳思齊說道：“大人，這個刁民不遵守您釋出的命令，惡意捕蛙。好在天網恢恢，他的惡行被我們四人發現。我們四人將他的罪證帶來了，請您檢視。”

陳思齊將藏在蒲瓜中的青蛙看了一遍後，沉思良久，詢問葛滸盜捕青蛙的原因以及他被營卒發現的詳細經過。

葛滸聲淚俱下，如實以對。

聽完葛滸的敘述後，陳思齊心生憐憫，想道：“唉，想不到我出自好心的一紙公文竟會將平民百姓逼成這樣！他是為了活命才不得不去盜捕青蛙的，這有什麼錯呢？”陳思齊有意從輕發落，便命令官差先將葛滸押進大牢。

葛滸被押下去後，陳思齊對四個營卒說道：“本官雖下令禁止捕蛙，但你們四人並沒有奉本官的命令看守城門，為何要如此熱心地主動盤查呢？你們四個人既抓住了盜捕青蛙的刁民，本官自當重賞。然而，本官有一事不明：如果是我站在城門上巡邏，看著挑著瓜的百姓從眼前走過，未必能看得出瓜中有貓膩。你們一眼就能察覺到瓜中有異常，識人辨物的本領比我強多了。本官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看出來瓜中藏有青蛙的？”

四個營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許久之後才說道：“大人十分重視這件事，我們這些小卒理應四處留心。即使只是一個挑著瓜的人從我們眼前走過，我們也不敢有所怠慢，一定要詳細驗看，就怕誤了大人的禁蛙大事。”

陳思齊聞言冷笑一聲，說道：“好，很好，你們四人真是勤勞公事啊！照你們這麼說，倘若有人提著綁好的包裹從你們面前走過，你們應該會將每一個包裹都解開來搜查吧；倘若有人揹著蓋好的籮筐出現在你們面前，你們應該會將每一個籮筐都開啟來驗看吧。你們四個小小的營卒，怎能私自設立關卡來盤問百姓呢？”

四個營卒見知府大人似乎有責怪之意，忙說道：“大人，小人們也是為您著想啊！”

陳思齊怒目直視著四個營卒，斥責道：“你們四人不是良善之輩。你們以執行禁蛙令為名，行欺壓百姓之實，為非作歹，騷擾良民，真是無法無天。盜捕青蛙的人雖然可惡，但遠不及你們這些個小吏可恨，你們說別人惡意捕蛙，本官看你們是惡意盤查！”說完，他將四個營卒投入大牢，待審訊完葛滸後再酌情處置。

第二天，陳思齊提審葛滸，問道：“本官看你長得老實憨厚，不像是個耍奸使詐的人。蒲瓜藏蛙這樣的巧計你絕對想不出，只有聰明人才能想得出來。你老實和本官說，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葛滸被陳思齊的威嚴震懾住了，他想不出掩飾的話，只能將妻子張氏供出來。陳思齊先將葛滸押回大牢，隨後立即命衙役將張氏傳喚到公堂。

陳思齊對著公堂下的張氏問道：“你丈夫在蒲瓜中私藏青蛙，是不是你教他這樣做的？”

張氏搖了搖頭，說道：“不……不是。”

陳思齊見張氏言辭閃爍，知道她在撒謊，便繼續逼問。張氏這樣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婦女，怎能禁得起朝廷命官的再三盤問呢？最後，她只得承認。

陳思齊又問道：“你的計謀不可謂不巧妙，然而怎麼可能會在剛進城門時就露餡呢？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張氏聞言臉色微變，趕忙說道：“沒有隱情，絕對沒有隱情。我們夫妻倆實在是因生活難以為繼，才不得不去捕蛙的。”

陳思齊見張氏神色慌張，知道她有所隱瞞，便重重地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上夾棍！”

張氏聞言渾身顫抖不停，陳思齊見狀，趁機威脅道：“你若再不說實話，本官就讓你皮開肉綻，粉身碎骨！”緊接著，他繼續火上澆油，說道：“婦人，你已經承認蒲瓜藏蛙的計策是你所教，也就是說，你才是主謀。你丈夫葛滸只是個從犯，可以免於一死；而你這個幕後黑手一定會成為刀下之鬼！”

得知自己難逃一死，張氏臉色蒼白，險些昏倒在地。此時，陳思齊話鋒一轉，勸道：“婦人，本官知道，你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閨閣女子，這樣精密的計謀你未必能想得出來。本官猜測，有一個聰明人同情你們夫妻倆朝不保夕的境遇，教你瓜中藏蛙之術以謀生。如果事情的真相是這樣，幕後主使就另有其人了，你也能免於一死。婦人，你將真相說出來吧，沒必要替他人頂缸。”

見自己還有活命的機會，張氏連忙說道：“這個辦法是城北王大郎教給民女的。他是個好人，請大人不要為難他。”

陳思齊立即命衙役將王大郎傳喚到公堂，讓他與張氏及四個營卒對質。三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面面相覷。

經過一番審問後，陳思齊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張氏很早就與王大郎暗中勾搭，兩人為了能長相廝守，一直想將葛滸除掉，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官府釋出禁蛙令後，葛滸生活困難。王大郎覺得機會來了，便與張氏合謀，設下蒲瓜藏蛙的詭計，慫恿葛滸進城售賣。

那四個營卒收了王大郎的賄賂，他們早早在城門中候著，等葛滸一到，就立即將他擒住，然後將他扭送到府衙，借官府的手光明正大地除掉他。

然而，這些惡人沒有想到陳思齊是個心思縝密且心懷仁義的人。因捕蛙而判人死罪，並不是陳思齊的本意，他的本意是透過重刑讓百姓畏懼，從而讓他們停止捕蛙。況且，他不會去殺一個受生活所逼迫的可憐人。同時，他發現了此事過於巧合。因此，他層層抽絲剝繭，最終讓真相浮出水面。

“好歹毒的計策！我差點就成了他們手中的殺人刀。”陳思齊在心中感慨道。

王大郎與張氏勾搭成奸，且心狠手辣，蛇蠍心腸，理應加重處罰。然而，陳思齊考慮到兩人雖設下毒計謀害葛滸，但是葛滸並沒有因此而死，所以王大郎與張氏難以用“姦殺本夫”與“謀殺親夫”罪的刑罰處置。

思慮再三後，陳思齊判處王大郎十年監禁，並讓他賠償葛滸一百兩銀子以補貼家用。對於氏這個外表溫柔賢淑，內裡蛇蠍心腸的毒婦，陳思齊先判處她與葛滸離婚，再判處她三年監禁。至於那四個濫用職權，充當幫兇的營卒，陳思齊先將他們杖責四十，然後革除了他們的職務。

懲罰完這幾個案犯後，陳思齊當場宣判葛滸無罪，並讓衙役護送他回家。

看著葛滸離去的背影，陳思齊陷入深深的反思，心中想道：“官員隨手發出的一紙公文就能讓無數百姓窮困潦倒，施政不能不慎重啊！”

想到此處，陳思齊當即從府庫中拿出一筆銀子，用以補償那些因禁蛙令而捉襟見肘的貧民。同時，他嚴查各級下屬，懲治了一批借禁蛙之名騷擾百姓的官吏。

後記：張氏與王大郎想用毒計害人，結果奸謀敗露，最終自食惡果。人生在世，不應生出害人之心。

改編自《道聽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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