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3日下午4點左右，土耳其伊斯坦布林著名文化商業街獨立大街（İstiklal Avenue）發生爆炸，造成6人死亡，81人受傷。次日，土耳其指控一名23歲的敘利亞婦女在路邊長椅下安裝了該枚炸彈，並表示該女子供認其是在庫爾德武裝分子存在聯絡並根據其命令完成襲擊。庫爾德工人黨（PKK）及敘利亞北部庫爾德人領導的武裝敘利亞民主力量（SDF）均發表宣告否認這一指控。

11月20日，土耳其開始對敘利亞北部庫爾德地區的空襲，炮擊當地多處重要基礎設施，空襲共摧毀89個目標。截至12月4日，造成至少66人死亡、77人受傷。此外，土耳其方面表示，其正計劃對敘利亞庫爾德武裝人民保護部隊（YPG）採取地面行動。

來自庫爾德人的恐怖襲擊？

土耳其方面堅持聲稱獨立大街爆炸事件是庫爾德人的陰謀。11月14日，內政部長蘇萊曼·索伊盧（Süleyman Soylu）透過阿納多盧通訊社釋出官方宣告稱，“根據我們的調查結果，PKK應對此負責。”

土耳其與PKK之間的矛盾可追溯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受土耳其長期民族同化政策壓迫與60年代以來土耳其左派運動發展的影響，1978年，PKK正式成立。該黨確立了馬克思列寧主義與庫爾德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基礎，認為“人民戰爭”才是解放“被殖民的庫爾德斯坦”的唯一途徑，強調武裝鬥爭的重要性。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80年代以來，該黨在土耳其境內進行長期鬥爭，為實現政治理想不惜對軍事目標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因此，PKK被土耳其與許多西方國家列為恐怖組織，土耳其也在庫爾德地區進行長期戒嚴與軍事管控。

1999年，PKK領導人阿卜杜拉·奧賈蘭被土耳其逮捕後，該黨放棄了馬列主義意識形態，轉而提倡民主邦聯主義。奧賈蘭在獄中呼籲PKK使用和平手段達成目標，該黨在當年宣佈停火。但此後，PKK仍被指控發動一些針對土耳其軍事目標的襲擊，土耳其也不斷打擊與報復庫爾德人。

索伊盧在宣告中同時表示了對於敘利亞庫爾德人的指控，“我們認為襲擊的命令是科巴尼下達的。”科巴尼（庫爾德語：Kobanî，又稱“艾因阿拉伯”，阿拉伯語：عين العرب）是敘利亞北部靠近土耳其邊境的城市，該城市目前在敘利亞庫爾德人的控制之下。2014年9月至2015年1月，敘利亞庫爾德人曾與伊斯蘭國在此對峙並艱難取勝，庫爾德女兵也因此進入公眾視野。土耳其認為，敘利亞庫區主要政黨民主聯盟黨（PYD）與PKK存在長期聯盟關係，並接受PKK的指令。

然而，尚無組織聲稱對此次襲擊負責。11月14日，PKK發表宣告否認土耳其的指控，稱其行動不會針對任何平民。同日，SDF指揮官馬茲魯姆·阿卜迪（Mazloum Abdi）在推特上發文：“我們申明我們部隊與伊斯坦布林爆炸案無關，我們拒絕接受對於我們的指控。”

土耳其持續入侵敘利亞北部

儘管庫爾德人並未承認土方的指控，但土耳其已決定以此為由開展報復。索伊盧在14日的宣告中還表示，“我們知道採取這一行動的人想給我們傳遞什麼資訊，我們已接收這一資訊，我們會加倍奉還。”伊斯坦布林爆炸一週後，土耳其開始對敘利亞北部庫爾德地區進行空襲，炮擊當地多處重要基礎設施。隨著空襲的開始，土耳其國防部在推特上表示，“清算的時刻”已經到來，並附上戰鬥機起飛與導彈爆炸的照片。

土耳其國防部隨後發表宣告稱，為報復此前的恐怖襲擊，土耳其於11月20日起對敘利亞北部和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地區開展“爪劍”行動，襲擊目標是被土耳其定義為PKK與YPG的基地。土耳其國防部23日聲稱，自襲擊開始以來，已有471 個目標被擊中，254名“恐怖分子”被消滅。24日，土耳其方面表示，其計劃對YPG採取地面行動。而根據敘利亞庫區方面統計，截至12月4日，空襲共摧毀89個目標，造成至少66人死亡、73人受傷。

這並非土耳其針對敘利亞北部的首次地面行動。敘利亞內戰後，由敘利亞北部地區庫爾德、阿拉伯、亞述等不同武裝共同組成的SDF在美國的支援下積極投入針對“伊斯蘭國”（ISIS）的作戰。2018年1月中旬，美國提出建立一支3萬人的“敘利亞邊境安全部隊”，約一半人員將會來自SDF。土耳其擔心此舉將壯大該地區庫爾德人的勢力，強烈反對該計劃，並隨即對庫爾德人控制的阿夫林（Afrîn）地區發起“橄欖枝行動”。

2019 年3月23日，SDF宣佈擊潰ISIS，佔領ISIS最後據點巴古斯村。同年10月，美國決定從敘利亞北部撤軍，稱其正在履行承諾，結束“無休止的戰爭”。美軍撤軍後，土耳其隨即向敘利亞北部針對SDF及敘利亞政府軍發起了代號為“和平之泉”的軍事行動。土耳其藉由此次行動控制敘利亞北部部分地區，並稱其為分割土耳其本土與SDF控制地區的“安全區”。

2020年2月27日，土耳其開始對敘利亞西北部伊德利卜發動地面攻擊，與敘利亞政府軍發生戰鬥。3月5日，土耳其和俄羅斯在莫斯科簽署了停火協議。

土耳其是否將再次入侵敘利亞北部？

停火期間，土耳其不時對敘利亞與伊拉克北部庫爾德人聚居區進行空襲，造成大量傷亡。早在5月，土耳其總理埃爾多安就有意再次入侵敘利亞北部，但在與北約、美國、俄羅斯和伊朗代表分別會晤後，土耳其尚未獲得國際社會對其計劃的支援。2022年6月28日北約峰會上，土耳其以放棄對在瑞典與芬蘭加入北約的問題上行使否決權作為籌碼，要求兩國停止對PKK、PYD及YPG的支援，阻止北歐國家繼續為其提供資金，從而壓制庫爾德武裝力量、妨礙敘利亞庫區重建。

根據之前土耳其針對敘利亞北部的入侵，此次“爪劍行動”的開展似乎並不順利。通常情況下，在進行一兩天的轟炸之後，土耳其軍隊便會進駐敘利亞庫區。然而這一次，跨境空襲已持續一週，地面行動仍懸而未決，這意味著土耳其仍在等待時機。

土耳其進入敘利亞北部，通常需要獲得美國與俄羅斯的默許。隨著ISIS威脅的消除，SDF對於美國的重要性減弱，而土耳其在烏克蘭戰爭中對西方的重要性日益增加，美國似乎無意在此時因為曾經的盟友庫爾德人激怒土耳其。

而對於仍大量駐軍敘利亞的俄羅斯而言，普京政府希望看到土耳其政府與阿薩德政權握手言和。在此之前，俄羅斯似乎很難為土耳其對入侵開綠燈。但現有跡象表明，在俄羅斯的斡旋下，土耳其和敘利亞領導人之間出現了和解。11月23日，埃爾多安在於俄羅斯的會談中表示，其與阿薩德的會面是“可能的”。與此同時，俄羅斯高階談判代表亞歷山大·拉夫連季耶夫（Alexander Lavrentyev）表示，莫斯科仍在試圖說服土耳其“不要進行全面的地面行動”。

敘利亞庫爾德人前路何方？

面對土耳其的持續入侵、西方的背叛、阿薩德政府的曖昧態度及ISIS的潛在危機，敘利亞庫爾德人處在艱難的十字路口。

除了土耳其的不斷空襲之外，ISIS殘餘分子仍盤踞在敘利亞中部與北部地區。敘利亞庫區發言人凱末爾·阿基夫（Kemal Akif）表示，拉斯艾因（Ras-al-Ayn）等敘利亞邊境城市仍處於土耳其佔領之下，許多ISIS前領導人逃離SDF控制地區、前往土耳其佔領區避難，並在土耳其的幫助與組織下策劃新的攻擊，其中2022年1月針對哈塞克監獄的襲擊是2019年巴古斯村戰役失敗後發動的最大規模襲擊。在該襲擊中，SDF在國際聯軍空襲的擊敗346 名 ISIS分子，重新逮捕1100 名囚犯，但仍有400名囚犯在戰鬥中失蹤。這些潛在的恐怖分子威脅著當地人民的生命安全。自土耳其實施此次轟炸之後，庫爾德人關押ISIS殘餘分子及其家屬的Al-Hol難民營不斷髮生小規模叛亂。

然而，隨著西方減少對敘利亞庫爾德人的支援，SDF很難同時應對土耳其的攻擊與ISIS的挑戰。SDF指揮官阿卜迪表示，為應對土耳其的襲擊，自衛隊已經停止了對ISIS的行動，並表示土耳其之後的地面行動意在放出被庫爾德人關押的ISIS分子，這將使該地區面臨內外夾擊。

同時，如果俄土達成協議，敘利亞政府軍可能將從北部地區撤出，不會與土耳其軍隊發生大規模正面衝突。7月中旬，敘利亞政府軍已對北部進行了大量軍事增援，YPG發言人努裡·馬哈茂德（Nuri Mahmoud）也表示當地武裝正與敘利亞官員協調製訂聯合行動方案。事實上，位於敘利亞東部與北部的庫區是敘利亞政府抗擊反對派、制衡土耳其、抵禦恐怖組織的天然屏障。敘利亞政府不僅不願該地失守造成地區權力真空，還希望能夠將SDF編入敘利亞軍隊以加強國防力量，並利用當地豐富的石油與農業資源支援敘利亞的重建。然而，俄羅斯的介入與敘土關係的緩和可能導致這一合作不了了之。

2023年6月將面臨選舉的埃爾多安將此次入侵敘利亞北部地區視為獲得國內民族主義者選票的重要籌碼，而此前土耳其在敘利亞北部進行的四次重大幹預中，有三次是在大選前夕進行的。面對埃爾多安勢在必行的入侵，敘利亞北部的庫爾德人似乎只能指望國際社會透過聲援、呼籲等和平方式阻止土耳其入侵，推動衝突的政治解決。

（作者：黃瑜珊，法國社會科學高等學院（EHESS）社會學博士在讀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與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立場無關，文責自負。引用、轉載請標明作者資訊及文章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