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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碧波盪漾的地方

簡介譬如華龍碼頭,從早先的林閣老砂石碼頭到後來的華龍碼頭,已運營了10多年,這是大江大湖之間一道被撕裂的傷口,也是一個生態破壞、環境汙染的典型案例,在2017年被列入了長江經濟帶重點整治的非法碼頭名單

什麼植物吃蚊子和蠅子

圖為岳陽風光。

在這碧波盪漾的地方

圖為洞庭湖棲息的候鳥。

在這碧波盪漾的地方

圖為躍出洞庭湖水面的江豚。以上圖片均為徐典波攝

在這碧波盪漾的地方

這是一方美麗而神奇的土地:湘江、資江、沅水、澧水四條河流在這裡匯入洞庭湖,長江也在這裡與洞庭湖交匯,由此形成一片向東洞庭湖傾斜的平原地帶。在這碧水交匯、碧波盪漾之處,有一個名字頗為特別的地方——“林閣老”。

此時,一位50多歲的漢子,正站在面朝長江的斜坡上,一條腿在前支撐著身體的重心,一條腿在後保持著平衡,身板挺得筆直,目光掃視著這片碧波盪漾的水面。這位漢子名叫鄧鐵牛。上世紀80年代末,他應徵入伍,歷經4年的軍旅生涯,鍛就了軍人風骨。而今,他是湖南東洞庭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林閣老巡護監測點的一名監測員。在他看來,這貌似尋常單調的巡護堅守,就是今天的他保衛河山的方式。

這堅守的意志源於一名退伍軍人的情懷,而這情懷又源於一個水鄉少年的初心。

誰不說自己的家鄉美?在鄧鐵牛的記憶裡,最美的就是童年的故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蘆葦蕩,從江灘上一直延伸到漫無際涯的東洞庭湖溼地。那年頭,蘆葦蕩裡蘆筍、藜蒿等多得不得了,養育著形形色色的野生動物。這裡是候鳥的天堂、野生麋鹿的家園。還有個天然的水灣,那時候水也清,魚也多,鄧鐵牛和小夥伴們經常在淺水灣裡摸魚。有時連摸都不用摸,那魚彷彿被什麼東西追著,一條接一條吧啦吧啦地往江灘上跳,信手就能撿到。當魚群爭先恐後往上跳時,水裡便浮現出一張憨態可掬的臉——那是江豚,它們是這裡最活躍的主人。江豚最典型的特徵就是那張彎彎的、嘴角微微上翹的嘴巴,彷彿總是面帶微笑。江豚總是追著魚跑,當魚群紛紛跳出水面時,那些在空中盤旋的沙鷗就會飛速掠過水麵,從江豚嘴裡搶食小魚。哪怕魚被搶走了,江豚也依舊微笑著。

那如童話世界一般的景象,隨著這個水鄉少年漸漸長大,卻變得越發讓他認不得了。

上世紀90年代初,鄧鐵牛退伍還鄉後,成為君山蘆葦總場的一名職工。幾年後,隨著市場環境的變化,蘆葦總場的眾多職工僅靠蘆葦產業已難以生存,鄧鐵牛也不得不外出打工謀生。就在他背井離鄉的這十幾年裡,這片水面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採砂船。採砂者在攫取河砂後,便將廢砂拋棄在水底,既堵塞了水流的自然通道,更對堤防工程和航道造成極大的威脅。這些採砂船還是水中生態的破壞者,挖到哪裡,哪裡的水生植物就被成片地深埋。連一向靈活敏銳的江豚,也因噪聲干擾而誤入險灘、撞上暗礁,有些更是喪命在採砂船的螺旋槳下。

一開始,人們還沒有意識到生態問題的嚴重性。2002年,林閣老的江灘上建起了一個砂石堆積和轉運的碼頭。一船船砂石每天從大江大湖深處被源源不斷地開採、輸送過來,一度佔據了大片江灘溼地和江面。多年後,林閣老砂石碼頭又變成了規模更大的華龍碼頭,水上的採砂船和岸上的大型混凝土攪拌場,組成了一條日夜不停的流水線。機器轟鳴的噪聲傳來,飛揚瀰漫的灰塵遮蔽了天空,江岸邊砂石、垃圾堆積,汙水排入江中,渾濁的水面上漂浮著一條條死魚……

周邊的老鄉們一個個叫苦不迭,何時才能再看見一灣清水、一片藍天?

鄧鐵牛每一次回到家鄉都是歸心似箭,而隨著腳步越來越近,卻又“近鄉情怯”。每次回到家鄉,他總希望能看見那些江豚,可這水灣裡哪兒還有江豚活潑的蹤影?那些魚兒也不知遊向了何方。

那年春天,江豚繁育的季節,卻不見新生的江豚。江邊的老鄉們在江面尋尋覓覓,目光中滿是憂慮。

江豚數量銳減,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極危物種。這是大自然給人類又一次敲響了警鐘。

江豚是檢驗長江生態系統健康狀況的重要指示物種。從這個意義上講,保護江豚就是保護長江生態,甚至就是保護人類自己。

2016年,隨著“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的提出,一場波瀾壯闊的生態修復之戰,在長江流域全線拉開了序幕。

長江流經湖南省岳陽市境內的一段,正好位於萬里長江的腰部,這是長江中游關鍵的部位,也是危險的軟肋。“萬里長江,險在荊江,難在洞庭。”歷史上,每到抗洪搶險,這裡就被推到風口浪尖,而這一次,岳陽又被推到了另一種風口浪尖。

非法採砂成為一種“頑疾”。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年年喊打年年挖”,為什麼一直屢禁不止?說到底,只因這背後有著巨大的利益鏈,只要這條利益鏈不打掉,長江生態就會繼續遭到摧殘直至崩潰。這一次,從湖南省到岳陽市採取多部門聯合執法,一邊查處長江和洞庭湖水域的砂石開採,一邊取締岸上的非法砂石碼頭,對非法採砂的涉黑組織予以重拳打擊,紀檢監察機關嚴厲查處了一批瀆職的國家公職人員。一大批違法犯罪分子被繩之以法,一個個非法採砂點和違規設定的碼頭泊位被強制關停拆除。

每一個積重難返、久治不愈的頑症痼疾,都是多少年來的歷史欠賬,但歷史的欠賬必須還!譬如華龍碼頭,從早先的林閣老砂石碼頭到後來的華龍碼頭,已運營了10多年,這是大江大湖之間一道被撕裂的傷口,也是一個生態破壞、環境汙染的典型案例,在2017年被列入了長江經濟帶重點整治的非法碼頭名單。然而,那些大大小小的砂場經營者一聽要取締這個碼頭,一下子炸開了鍋,又是求情,又是吵鬧,又是對執法人員進行威脅。但每一個執法人員都沒有退縮,都挺身而出,迎難而上。

這個碼頭還不只關乎那些砂場經營者的利益。由於歷史原因,這個碼頭也是君山蘆葦總場的一個經濟支柱。十幾年來,蘆葦市場一直低迷,若是再把碼頭這個經濟支柱一下子砍掉,賴以為生的眾多職工又將何去何從?在生存與生態的博弈面前,這是一次異常艱難的抉擇。但若繼續選擇眼前的既得利益和區域性利益,這一方水土就會毀在這一代人手裡,那又怎麼向子孫交代?蘆葦總場的領導班子和幹部職工在反覆權衡後,最終痛下決心,做出了壯士斷腕般的抉擇:“誰背離生態環保,誰就是歷史的罪人!”

2017年3月,又一個春天來臨。隨著華龍砂石碼頭全部拆除、清理完畢,一段令人痛心的往事終於宣告完結。而接下來,還要對多年來遭受重創的自然生態進行全面修復。

自然生態被破壞,往往只在旦夕之間。但若要修復,則需要一個緩慢而細緻的過程。幹慣了粗活重活的蘆葦總場的職工們,這次一個個都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細緻。他們回填土方、植播草皮、撒播草籽,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幾乎是匍匐在江岸邊一寸一寸地復綠,那功夫就像繡花一樣精細。經過一年多的治理修復,曾經寸草不生的華龍碼頭又重新煥發出了勃勃生機。岸綠了,春風又綠江南岸;水清了,春來江水綠如藍。你都不知道是碧水浸染了江岸,還是江岸染綠了碧水,連風都是綠色的,每一朵浪花、每一片綠葉都迎著春風張開,當風吹過浪花和樹葉,風就更綠了。有了生態植被的涵養,便有了岸芷汀蘭、鶯飛草長、一碧萬頃的風景。

有人說,一個地方的生態環境怎麼樣,最直觀的就是看鳥往哪裡飛、魚往哪裡遊,但最重要的還是要看看這水域裡有沒有江豚。眼下,那飛走的鳥兒又撲稜稜地飛來了,消失已久的魚兒又活潑潑地游來了,江豚追著魚群跑,鳥兒跟著江豚飛,一如100多年前的詩句所云:“江豚吹浪立,沙鳥得魚閒。”

守護好一江碧水!

一看那塊“守護好一江碧水”的標誌碑,你就能感覺到一種堅如磐石的意志與定力。實踐證明,生態保護不只是關乎大自然,良好的生態環境既是重要的公共產品,也是為人們所共享的民生福祉。當一方水土的生態環境變好了,天藍了,水清了,岸綠了,景美了,老百姓的日子自然也越來越美了。如今一條長江岸線,從這大江大湖的交匯處不斷延伸。這是一條綠意盎然、雜樹生花的生態景觀帶,一條長江百里綠色經濟發展走廊,一條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交相輝映的百里畫廊。

鄧鐵牛又在江岸邊巡查呢。他是2018年回到家鄉的。當他又一次走近自己童年時的江灣,一陣清風撲面而來。江面上,一頭頭江豚頻頻躍出水面。對於他,這是一道久違的風景,看著從水裡浮出的一張張可愛笑臉,就像看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就在那一刻,他決定了,這一次回來就再也不走了。他要留下來,守護故鄉的一片碧水。他先是主動請纓,擔任了巡江志願者,又於2019年幹起了監測員,大夥兒都親切地叫他鐵牛哥。他走路帶風,那挨著江邊的小徑就是他高一腳低一腳走出來的。每次沿著江岸走完一圈要一個多小時,一趟下來再冷的天都能熱出一身汗。那腿腳依然像當年當兵時一樣矯健,鞋子走爛了一雙又一雙。

幾年來,這裡的江豚越來越多了,林閣老和華龍碼頭的老地名,在人們心中不知不覺被另一個名字——“江豚灣”取代。江豚的微笑,麋鹿的倩影,候鳥的歡歌,已成為這裡三張響噹噹的生態名片。來玩的遊客越來越多,一些遊客隨手丟垃圾,鐵牛哥一邊趕緊過去拾起來,一邊好言好語地勸說他們:“你看,你們穿得漂漂亮亮的,這地方也要漂漂亮亮的,玩起來才開心啊。若是這兒變成了垃圾場,蚊子蒼蠅滿天飛,誰還來呢?就算你不來了,你的孩子長大了,以後還有孫子,也會到這兒來玩,咱們總得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塊淨土、一江清水啊!”

林閣老巡護監測站原來只有鄧鐵牛一名監測員,後來又來了一個比他年輕的巡江志願者周輝軍。這哥倆白天要輪流巡江,晚上還要輪值夜班。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在這寂寞冷清的江灘上,一個人要怎樣捱過漫漫長夜呢?然而,周輝軍不僅不覺得孤單,說起那些獨自度過的夜晚,反而露出一臉的陶醉:“你不知道這裡夜景有多美啊,特別是晴朗的夜晚,星空特別好看。天上星光閃爍,四周靜悄悄的,遠遠就能清楚地聽見江豚的呼吸聲,還有草叢裡的蟲鳴蛙叫,聽不清這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但感覺它們就在身邊……”

聽著周輝軍的描述,看著他陶醉的神情,我不覺也有幾分陶醉了。

周輝軍還有一個絕技。每當風平浪靜的時候,他就會對著江面吹起口哨:“籲——籲——籲——”這嘹亮而悠長的口哨聲一陣一陣地飄向長江,江豚聽見了,就會浮出水面,衝著他的口哨聲搖頭擺尾,露出一張張俏皮的笑臉。這一帶的江豚越來越多了,從一兩頭到五六頭,再到十幾頭,前不久周輝軍竟然看到了三十幾頭,還發現了幾隻活潑可愛的小江豚。江豚一胎只能生一個,其妊娠期一般要十一個月。生態環境差的時候,江豚的繁殖力就會降低,小江豚的成活率就更低了。而近幾年,好久不見的小江豚終於又露面了。每次看到小江豚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快樂地嬉戲,周輝軍不知有多開心。

說來,鄧鐵牛和周輝軍這哥倆的歲數都不小了,但他們的眼神卻越來越亮了。這些長江的守護者們都抱定這樣的信念,生態環保不可能畢其功於一役,這碧水將是他們世世代代的守望。他們守護著一江碧水,也守護著自己內心的清澈。

版式設計:張芳曼

《人民日報》(2022年12月21日2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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